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30

孔雀东南飞 29  前文在此

阿诚跟着黎家鸿回到特别检查组办公室,组里的人正围在一块悄声议论。

厚厚的档案袋,封口处落着印——白山通讯站。日期久远,是白山孤儿院出事那一年。

黎家鸿挤到跟前,小心解开绕线,手伸进去,取出一叠泛黄的手稿,笔迹细密,有图,有数字,有简要的文字标注。

黎家鸿看得一知半解,转身望着阿诚求援。

阿诚凑近了,翻过几页,忽然倒吸了一口气,抬头时眸子很利。

“怎么会有这个?”

“有个人送来的。”组里的人说。

“什么人?”阿诚问。

“没见着,是叫见习生捎过来的,说那个人……好像有点跛。”

阿诚几步踏出办公室。

黎家鸿追出来:“哥,他们说走了有一会了。”

“走不远。”阿诚头也没回。

“哥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阿诚下楼的步子很急,把黎家鸿落下一大截,只在转角往上瞥了一眼,什么都没说。

近处没有巴士站,阿诚站在街边张望了一会,选小路追下去。一边跑,一边给黎家鸿拨了个电话。

“看好手稿,那是青瓷对战演习的观测记录和事故分析报告,等黑匣子修复了,可以和它相互印证,还黎叔一个清白。”

他压低了声音,电话那边怔了怔,很快回答:“是。哥。”

逢着岔道,又找小路,这么追出去十分钟光景,那个人倚着拐杖,背影一歪一歪的,在前头走得很慢。

阿诚停下,扶着膝喘了几口气,叫了一声:“老梁。”

拐杖一顿,又咄咄地顾自往前,脚步也快起来,简直是跳着。

阿诚上去捞着手肘,把人拽住了。

“当年我哥胁迫你了?”

梁仲春胳膊一挣,把阿诚的手撂下。

“大人的事,别瞎掺和。”

“要不然,手稿早就交给王检察官了。”阿诚说。

梁仲春站了一会,回身觑着他:“我要是你,就不这么诋毁自己的哥哥。”

“哥是为了保护整个行动组,我不觉得他做错了。”阿诚说。

梁仲春摇了摇头:“你哥是个高人,高人不用胁迫这一手,明白么?”

王天风出了事,他是从上线那儿知道的。连夜从白山赶过来,是擅离职守,让上头发现了要挨罚。

阿诚找了间便利店,泡了碗面,冲了杯咖啡端出来。沿街是梧桐树,两个人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。

梁仲春胡乱划拉几口面,灌下半杯咖啡,缓过劲儿来,絮絮地说着,他家在南方一个中不溜的镇上,有妻有子。儿子小名苗苗,先天就有慢性心衰,医生说活不过五岁。

“你哥知道了,就去镇上的医院接了孩子,送到你们明氏集团所属的一家综合病院,安排了最好的病房,请了最好的医生,开了最好的药,分文不取。”

梁仲春把面搁下,叹了口气。

“你说巧不巧,恰好就是王检察官调查白山事件的当口,孩子他妈妈打电话来,说你姐姐的意思,既然送来她家医院,孩子又那么小,到底为着什么,她管不着,把病治好总不会错的。孩子他妈妈问我,是不是人家有什么事交待我办,叫我尽心尽力,我说真没有。”

梁仲春停了停,说:“你哥一个字都没跟我提,可是做人,都得讲个闻弦歌而知雅意不是?”

阿诚低头,笑了笑,等着梁仲春说下去。这是头一次,他从别人口中领教他哥的“手段”。

“我这个白山通讯站联络人,当得也是漏洞百出,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,结果还是让你哥瞅准了我是这个脾气。”

梁仲春说,他本来跟王天风约在白山火车站,王天风一下火车,他就把观测数据和事故分析报告移交给他,后来就没去,那天下着大雪,也不知道他等到了什么时候。

这句话说完,是长长的沉默。

不单是瞅准了梁仲春的脾气。阿诚想,他哥把姐姐的脾气,还有王天风的脾气也摸得一清二楚。用得到的时候,才不管是谁。

一个坏人。阿诚想,原来,他真是坏人的弟弟。想到坏人这两个字,就有点心疼。

梁仲春双手在脸上揉了几揉,说:“这么些年我老觉得,有个王检察官,还在白山火车站的大雪里等着我呢。”

余下的,就只是吃面的声音。面见了底,梁仲春灌下最后一口咖啡,拄着拐杖站起来,没打算道别。

阿诚也站起来,说:“我送你去火车站。”

梁仲春没有回头,摆了摆手。一边挪着步子一边说,这些年苗苗一边治病,一边读书,大学都快毕业了。为了自己的孩子,坑了别人的孩子,什么人呐。孤儿院的孩子就没人疼么?也是有的罢。


尚未修复的黑匣子,和梁仲春移交的手稿,一并列入存疑证物清单。

所以傍晚,国防部空军司令部的新闻发布会照常召开,宣布了第一代无人机对战系统——青瓷的对战演习重启。

稿子是阿诚拟的,简短而平淡,才一念完,台下就一个个举起刀一样的问句,几乎都是关于检察官之死的。

人们在问,青瓷为什么会有两个黑匣子?检察官的死和他持有的黑匣子有关吗?你们对另一个黑匣子的存在知情吗?汪先生和王检察官对提交哪一个黑匣子有过分歧吗?对战演习的可行性会重新评估吗?

新闻发布厅人声鼎沸了十几分钟,阿诚守着发言人席,等着喧声落下去。

他说已故之人,是汪先生举荐,并委以重任的,曾经负责调查白山事件始末,证实了青瓷在设计上没有失误,对战演习顺利执行,就是对故人的告慰了。

离开之前,阿诚向人群中淡扫了一眼。一切还在王天风的计划之中。

一出“狗咬主人”的戏——汪芙蕖提拔的得力之人,却藏匿着致命的证据,他怕功亏一篑,就痛下杀手。

只有这样,篡改黑匣子才能成为汪芙蕖的一个罪名,对战演习一定要重启的那个不可告人的缘由,才有可能公诸于世。


秘书室绕着一缕烟草味。

阿诚抻平衣襟,踏了进去,汪芙蕖在第一秘书官的书桌后坐着,烟草拈在指间,见面就夸:“答得好。”

阿诚俯身,说:“谢谢汪先生。”

“准备一下。”汪芙蕖眼角溢着笑纹,“过两天就去白山,看看青瓷。”

阿诚没有马上回话,他不确定,“准备”指的是什么。

汪芙蕖说,从中央编队,方教官手下调来十二名出色的飞行员,作为远程控制舱的候选者。

他欠身过来,样子可亲,指尖轻掸着烟草,问:“没把远程控制舱留给你,生我的气么?”

阿诚笑了,他说:“要紧的是万无一失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汪芙蕖点了点头,靠回椅背,说,“除了明楼,你最了解青瓷,给你两个星期,把他们教好,最终进远程控制舱的人,抽签决定。”

阿诚正了正军姿,回答:“是。”

汪芙蕖不相信他这个从明楼身边倒戈的秘书官,甚至,也不相信那十二个候选者。阿诚想。


“我的老师,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,他只有一次循规蹈矩,还被人放了鸽子。”

黎家鸿写给老师的悼念词,是这么开头的。

追思会来宾席没坐满,除了特别检查组,就是郭骑云这样只听过王天风几堂课的学生,寥寥数人,相互也不认识。

有人听见这一句就笑了,又冷又沉的空气里冒出一丁点活泼。

黎家鸿转头,望了望那张黑白照片,年轻、英俊。他想,老师喜欢这样,于是折好稿子,揣入口袋,提起了老师的几桩趣闻。

追思堂外是小院,几步一岗哨,笔直地立着方教官带来的学员。

私下组织外出,是违反中央编队学员管理条例的,方教官说要低调,小伙子一个个都不穿制服,穿的是飞行夹克,比制服还好看。一来撑场子,二来挡一挡报社电台潜进来打探消息的不速之客。

明楼从医院来,乘着轮椅,夜莺推着他。一进小院,有个学员跨出一步,拦在轮椅跟前,立得一丝不苟,没吭声。

明楼抬起头,这孩子看着和阿诚一般大,他没脾气,只说:“让开。”

几个学员纷纷过来拦着,说谁都可以进去,只有明长官不能。

他们都知道,当年方教官为了保护一个小镇的安全,违抗了上头的命令,事情落在王检察官手里,本来都对付过去了,有个明长官偏要揭短,害得王检察官停职,方教官禁飞。故事一届一届传下来,方教官和明长官的名字,早就不能放在一块了。

明楼的视线穿过几个学员,方教官抱臂倚在追思堂门口,耳朵听着里头,人朝着外头,目光恰好投过来。

明楼的目光没有移开,话是对着几个学员说的:“看你们像什么样子。知道的,是检察官因公殉职,不知道的,以为什么黑道人物,死于帮派火拼。”

方教官笑了笑:“死者面前,分什么黑道白道。”他伸手往里一让,“明长官,请。”

几个学员退到两边,又立得树一般。

夜莺推着明楼进了追思堂,见灵前献着几支白菊,也从案旁一篮白菊里拣出两支,一支递给明楼。

明楼没有接。他面对着那个人的旧照,扬起头,阖上眸子,静待了一会,就听见风声,长长的风,吹过他的领边,吹到记忆深处的岁月里去了。

轮椅停在门口,和方教官并排。

“从前欠你一个人情,今天还你一个。”两个人望着小院,明楼说。

方教官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,你不会只为追思会跑这一趟。”

“我听说,方教官要带着十二名远程控制舱的候选者去白山,A+级任务,风险你我都清楚,我把阿诚,就交给方教官了。”

“这就是明长官说的,还我一个人情?”方教官特意加重了那个“还”字。

明楼沉默了一会,从上衣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。

方教官接在手里,轮椅就推走了。

小小的黑白照片,是阿诚初到明家的样子,小家伙缩在屋角,眸子里都是惊恐。

方教官看着,宽阔的眉间起了一丝波澜。

他从飞行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夹,翻开,里面也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。照片上的孩子更小,抱在母亲怀里。两张照片一对,那眉目分明就是一样的。

方教官不知不觉迈开步子,追出小院,送明楼来的车已经开远了。


小满半夜醒来,窗外正落着大雪。

他跳下床,光着小脚丫跑在廊上。

姐姐屋里有光,他要拉着她下楼,同她站在小院里,看看下雪。

屋里静静的,门推开一条缝,小脑袋探进去。

姐姐对着一窗雪坐着,膝上摊开一本相册。小满睁大了眼睛。

嬷嬷走来,手指比在唇上,叫小家伙别吵姐姐。

小手牵在嬷嬷手里,小满一边跟着往卧室走,一边回头,心里莫名有点欢喜——“那个人”什么都知道。

那是他的一个秘密。

有个叔叔偶尔会来学校,趁午休领他到街心公园,在秋千上荡一会,买一支棉花糖吃。

回学校之前,都要一人坐在一只秋千上,一边晃悠,一边说一会悄悄话。

那个人什么都许他问,什么都答得可有趣。只是拉了勾,说好不告诉姐姐。

记得最后一次荡秋千,小满问:“叔叔,我姐姐好看么?”

那个人笑了,点头。

“你能娶我姐姐么?”

“那可不行,你得先问问姐姐喜欢谁。”

小满有点忧愁。

“我说姐姐是妈妈,小朋友不信,他们说我没有爸爸,他们说,要有一个爸爸,姐姐才是妈妈。”

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,指着右边的人:“我就说,这个是爸爸。”

那是一张三人合影,姐姐在中间,一手挽着一个高大的男生,头发和裙子吹在风里,笑得可好看了,左边的哥哥也笑着,右边那个人不笑,站得很直,小满想,爸爸就是这样的。

那个人拈着照片,看了好久,他从秋千下来,半蹲在小满跟前,把照片交还到他手里:“答应叔叔两件事。”

小满点了点头。

“把照片放回相册里去。你带在身上,姐姐要看,就找不着了,会着急的。”

“好。还有一件是什么?”

那个人说,叔叔和哥哥是同学,以后,能不能也叫哥哥?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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