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十八相送 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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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声链接:十八相送 11(朗读:波妞Ponyo_w

在明楼看来,书房那一吻,是个意外的小小败笔。

他们正在逼近真相,需要的是四平八稳,不是罗曼蒂克。

可是,明楼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,他不允许阿诚觉得自己毫不重要。

阿诚从小就是如此,在凉河火车站,明楼第一眼看见他,就注意到了,他身上有一种清醒的,致命的自我毁灭倾向,和年纪无关。

明楼以为和他在一起,他就会好。

后来到什么地方,做什么事,明楼都不忘叮嘱阿诚,先要活着,才有你盼望的一切,他只是不住地忘记,当有更在意的事的时候。

譬如青瓷出逃那天,为了最后看明楼一眼,明知道狙击步枪在找他,还是停步了,那时候,明楼就知道,他长大了,这毛病没有半点好转。

他担心时日无多,来不及治好他。

阿诚从小没牵挂过什么人,也没被什么人疼爱过,假如明白地告诉他,他知道,他在意他,他也有一点,只是那么一丁点在意他。天知道,这孩子会干出什么傻事来。

可以的话,明楼要把一切答案留到最后,是很久以后的那个最后,在阿诚绝对安全的时候,在他们要永久地分离的时候,作为最后的纪念送与他。

为了让他在这个世上,活得更好。

可是,事已至此。

那天之后,两个人几乎没说过话。任务都交待在电邮里了。

在国家通讯社的中央控制系统下,冻结的资料只有一种情况可以取出来——重启的时候,反入侵屏障会有0.1秒的延迟,这一瞬间,整栋大楼就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。

这道屏障是以运算速率来辨识入侵者的,即使是自身的一部分,假如出了故障,速率改变,也会引发警报。

所以,把书房那台终端,和国家通讯社的中央控制系统的同步率,卡到小数点后十位以上,才是绝对安全的。

参照样本,是国情局非公开服役人员档案库,它们出自同一个程序师之手。

两个人一个在白天,一个在深夜,阿诚负责设计,明楼负责测试,书桌上堆着厚厚一叠纸笺,记着日期、时刻、修改过的内容。

命令符不会带着情绪,所以事无巨细,写得很直白,潦草,而且琐碎。一天下来扬扬洒洒好几页,改了好多次的地方,两个人的字句叠在一起,就特别乱,可是,什么都看得明白,什么都不用问。

好像也没什么话,非得当面说不可。

两个人只和明台说话。有明台,这个家就格外像家。

每天傍晚,明楼领着小家伙回来,倚在沙发上小憩一会,十点钟踏入书房,门下的灯光一直亮到早上。

十一点钟,阿诚把咖啡、三明治,或是红茶、沙拉,切几片水果,送到书桌上,一声不响地退出来,轻掩上门。

那道门,不时被一只小猫爪轻拨开一条缝,小朋友探过头来,看一会,或者细声细气地问,大哥冷么,累么,头又疼了么。

明楼知道这个小特工是谁派来的,他很少答复,只是对着小朋友深深一笑,叫他去睡。

当了几回情报员之后,这天晚上,卧室熄灯了好久,明台在被窝里滚了几滚,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:“阿诚哥哥,你和大哥吵架了么?”

阿诚怀里抱着毛毯,窝在窗下的小沙发里,他侧过身来,对着明台说:“没吵架,是阿诚哥哥说错话了,要挨罚。”

“怎么会,大哥那么喜欢你。”明台的声音拔高了几分,说了半句又压下来,轻轻说,“他都亲你了。”

阿诚手指竖在唇上,嘘了一声,等小朋友不吭声了,才说:“他那是气得。”

“骗人。”小朋友说,“大哥生明台的气,就从来不亲明台,他只会打明台的屁股。”

阿诚笑了,说:“打屁股,那不叫生气,那才是喜欢。”

小朋友被说糊涂了,又问:“阿诚哥哥,大哥打过你的屁股么?”

记忆中,明楼好像真的没打过。阿诚说没有,停了停,又改口说:“忘了。”

明台望着天花板出了一会神,叹了一口气说:“锦云妹妹生气的时候,也亲我一下就好了,打我一下屁股也行。”

“好好的,为什么惹锦云妹妹生气?”

“好看。”明台想也不想地说,“锦云妹妹生气的样子,可好看了。”

这么一提,阿诚蓦地记起,明楼给他看姐姐的照片那一晚,说过一模一样的话,他们两个,真像亲兄弟一样。

“你要是欺负妹妹,我就告诉大哥了。”

“切~阿诚哥哥,你敢和大哥说话么?”明台冲阿诚吐了个鬼脸。

阿诚抬手,隔空点了点小朋友。“小坏蛋,你等着。我明天一早就告诉大哥。”

那边没说话,丢了个抱枕过来,砸在阿诚怀里。

 

阿诚一大早背着画架,上了国家通讯社大楼的观景台。

明台还拥在梦乡里,明楼坐在床边看着他。

一缕日光穿过百叶窗,栖上小家伙安恬的眉,明楼伸手,挡在他的额头,怕天亮,把他的好梦惊破了。

有些许恍惚,仿若枕上睡的是另一个孩子,他也曾这样静静地等着他醒来,不过,那是很多年,很多年以前的事了。

等了一会,这缕日光移到枕边,小朋友翻了个身,梦得很沉,明楼回过神来,为他掖了掖被角,轻轻起身,走出卧室,回到书房。

观景台上只有寥寥几个游人,阿诚在正对着公寓书房那一侧,支好了画架,半跪下来,削好了铅笔, 钢琴线和摄像头也组装好了。

他立在画架前,目光掠过远方,晨曦中高低的屋顶和盘桓的群鸟,以及奔流而去的街道,笔下几个起落,一边在纸上描出一道浅淡的天际线,一边说:“准备完毕。”

明楼站在书房的窗前,平视着讯息传来的方向,回答:“可以开始了。”

线轴的闸门打开,钢琴线放出去,悬在栏杆边沿的摄像头一震,匀速下落。阿诚笔下不停,纸上深浅明暗,勾勒出楼宇的远近。

他的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,听见明楼说了一个字:“到。”他按下了遥控,线轴转动的沙沙声停了。

摄像头悬停在大楼三十二层窗外。明楼低头看着手持屏幕,报出了数据:“高度12.5,距离3.5,双层玻璃,中空,受到攻击时,隔层压力改变,触发警报。”他执起单筒望远镜,扫过这个街区,“最近的接警站,在你的一点钟方向。”

阿诚向着一点钟方向,把铅笔举在半空,闭起一只眼睛量了量。“从接到警报,到集结人员,赶赴现场,四个安全出口封锁完毕,大约需要……六七八分钟。”

“到底几分钟?”

“七分钟,最多七分半。”

望远镜上扬,明楼看了看观景台上的画手。

“也就是说,你有七分钟时间,找到控制室,重启系统。”

楼顶风大,吹起阿诚的衣角,镜头中,那孩子穿的是读书时的旧衬衫、牛仔裤,头上戴着一副音乐耳机,举着铅笔的姿势有点调皮,像个成绩不怎么好的艺术特长生。

明楼笑了笑,放下望远镜。一直以来,好像太把他当个大人了,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,听听摇滚,谈谈恋爱,正是无忧无虑混日子的时候。

明楼说:“你的画要留在观景台上,等人送去失物招领处。系统重启之后,我会把撤离路线上的监控画面,替换成大楼另一侧的镜像,到时候你拿着画,从正门走出去,没有人会怀疑。”想着心事,语气就不自觉地柔和。

这一丁点疏忽,竟让阿诚听出来了。他没有应答明楼的命令,只说:“哥,你以后,要多笑。你笑的时候,说话声音特好听。”

那边沉默了一会,说:“好不好听,和你有什么关系?你是我什么人?”

阿诚向远处那一方小窗望了一眼,手中的铅笔不停,近处的街景涂得差不多了,才老实地说了一句:“不知道。”

明楼没和他计较,说:“下去的时候熟悉一下撤离路线。”

阿诚没回答。走出观景台那道门的时候,他顺手摘下领口的微型通讯器,用一块可塑橡皮黏在了密码锁下面。

明楼拉上百叶窗,回到书桌前,屏幕上是撤离路线沿途的监控画面。

画面上,阿诚下了几级台阶,边走边从背包里拎出风衣,向后一扬披在肩上,好像一尾鱼打起一个浪花,逆着人群游去。

踏入下行的观光电梯之前,阿诚摘下耳机,掠开额发,仰起头,冲上方的监控探头绽开一笑,他知道,明楼在从那里看着他。

走出公寓的电梯,忽然记起出门时忘了带钥匙,又不舍得按铃吵醒小朋友,阿诚站在门口,打算轻敲敲门,手才抬起来,门就开了。是明楼。

两个人一个门里,一个门外,静立了片刻,明楼敞开门,阿诚低下眸子,踏过门槛。

阖上门,卸下背包,一抬头,明楼没走,两个人站得更近了,玄关的灯照下来,方寸之地,明楼又不肯侧身让他,阿诚退了半步,就靠在了门上。

他看着明楼倾身过来,眸子里静水流深的,却很是执意,空气一下淡到不够呼吸。

生气了?是为那句“不知道”?不会,要生气,当时就生气了。那……

如此想着,阿诚眉心轻皱了一下,好看,他自己并未察觉。

明楼那些让人猜不透的心事,此刻,和他只隔着一吻之遥,尝了也未必能懂,可是,这距离,毕竟是让人上瘾的,阿诚轻扬起下巴,毫不迟疑地迎上去。

唇与唇初初相缠的一刻,卧室传来了明台的叫唤:“阿诚哥哥!”

阿诚别过头,像大夏天里,让人手指一弹,洒了一脸凉水。

等缓过劲儿来,两个人还是那么相对站着,空气并未压过来,玄关也并不狭小,方才的一切,就如同一夕长梦。

小家伙困在浴室了,他又大喊了一声:“阿诚哥哥!”

在阿诚从明楼身边侧身而过,冲进卧室的一刹那,明楼隐在唇角的一弯浅笑,优钵罗花似的,轻绽了开来。

阿诚在浴室打理好小朋友,找了一条毛巾被,把他从头到脚裹着,扛在肩上,走进客厅,像丢下一只待宰的羊羔似的,扔在了沙发上。

明楼坐在沙发一角,翻着一本侦探小说,待宰的羊羔挣扎着爬起来,规规矩矩打了一声招呼:“大哥早。”

“早。”明楼抬腕一看表,十一点多。

阿诚抱了一捧干净衣服回来,衬衫,短裤,长裤,袜子,一件一件套在小朋友身上,在大哥面前,小家伙乖了许多,穿戴整齐了,可怜兮兮嘀咕一句:“阿诚哥哥,我饿。”

阿诚拎过毛巾,揉了揉小朋友湿漉漉的头发,和他蹭着鼻尖说:“早饭让你睡过去了,只好再等一会。”

说归说,阿诚还是去了厨房,端回了牛奶,曲奇,还有一杯红茶。

他隔着沙发背俯过身来,把红茶送到明楼面前,明楼从书页上扬起目光,接了杯子,侧过头,深深顾了他一眼,阿诚望着那对眸子,手在碟子边沿滞了滞,好一会才记得松开。

小朋友瞥见了,没出声。冷战结束,恢复邦交,好像,还多了点什么。

那天,因未完成的一吻,两个人心意绾结,一直化不开。

午饭炖了一条鲈鱼,第一筷子,阿诚把唯一的一块鱼籽夹到明楼碗里,这是家里的规矩。按惯例,第二筷子,要把鱼肚上最嫩的一小块,夹给明台。

明楼的心思没在饭桌上,他把那一块鱼肉夹起来,添在了阿诚碗里。

阿诚一愣,看了明台一眼,小朋友端坐在桌旁,咳了一声抗议的嗽。

筷子落下的时候,明楼就意识到错了,可是,两个都是孩子,他没打算修正,夹了几片蘑菇给小朋友,算作补偿。

阿诚低着头,用筷子尖,把鱼刺一根一根剔出来,挑了整整一匙又白又软的鱼肉,淋上汤汁,拨乱反正,送还到小朋友碗里。

明台节省着尝了一小口,心满意足地宣布说:“大哥心疼阿诚哥哥,阿诚哥哥心疼明台,家里还是明台最大。”

明楼听见,训了他一句:“就你知道。看破不说破,懂不懂?”像是为了封住小朋友的话头,他不动声色,把那块鱼籽也夹到他碗里。

这一餐,阿诚只管给小朋友夹菜,明楼坐在他对面,他没有抬过一下头。

 

第二天七点钟,明楼通过微型通讯器捕捉到的密码锁按键声波,破解了观景台的密码。

行动之前一小时,两个人在家里从不提起的心事,让明台一语道破了。

那是傍晚,班主任苏老师的车停在公寓楼下,明楼牵着小家伙的手,两个人向苏老师鞠了一躬,苏老师浅笑着还了一礼,领着小朋友,打开后座的门,小朋友迈上去,坐得端正。

一早醒来的时候,明楼坐在床边说,大哥要和阿诚哥哥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,把你的阿诚哥哥借给大哥一晚上,可以么?

小朋友似乎察觉了什么,阿诚哥哥一向,天经地义是他一个人的,可是,他渐渐发现了,当阿诚哥哥拣出意面里的青椒的时候,当大哥在书房亲着阿诚哥哥的时候,阿诚哥哥是大哥的。

明楼和小朋友说好了,去苏老师家住一晚,快见到锦云妹妹了,可是,明台快活不起来,一整天,他腻在阿诚哥哥身边寸步不离,十足的乖巧,十足的可怜。

明楼把行李安放在后备箱里,俯在半敞的车窗,和明台说再见,小朋友鼓起好大勇气问:“大哥,等你和阿诚哥哥做完了那件很重要的事,我还能叫他阿诚哥哥么?”

明楼一怔,天知道,这九曲十八弯的小脑袋里面在琢磨什么,他逗他:“要是不叫阿诚哥哥了,明台想叫他什么?”

小朋友一脸伤心地想了半天,说:“我不改了,行不行?”

明楼笑了出来,往小脑袋上使劲儿揉了一把。“小傻瓜,什么都不改,别胡思乱想了。”

小朋友半信半疑,点了点头。苏老师的车载着他开动了,他扒在窗边,一脸忧愁地,向大哥挥了挥手。

送走小朋友,就只余下整理装备的时间。

枪械,弹夹,绳索,一切收拾好了,明楼把背包递到玄关,阿诚接住,挎上右肩。明楼把通讯器别在阿诚领口,顺手在衣襟上轻掸了掸。

明台不在,这个家又是闷闷的,明楼检查了一遍那条扣绳索的腰带,不经意地问:“听说,你跟明台抱怨,说我从没抱过你?”

阿诚一僵,一脸的后悔莫及,怎么忘了,那个小东西,从来都是家里的两面派。早知道,就不告诉他了。

“是小祖宗先抱怨的,他说十岁生日那晚,你给他立了好多规矩,说阿诚哥哥十岁的时候都这样了,都那样了,以后明台不许让大人抱了,起床、洗澡、穿衣都得自己来,也没有睡前悄悄话和晚安吻了。”

阿诚说着说着就不说了,他知道理亏,知道是自己把大哥给明台立的规矩,一样一样都破了,可是,明楼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过。他伸手去够衣帽架上的风衣,明楼走过去,摘下风衣,裹在他肩头。

理好了风衣,静了一会,阿诚又说:“我那么说,是安慰他的。”

明楼沉默许久,按了按眉心,迟迟地说:“其实,我抱过你,你那时还小,不记得了。”

话说得欠考虑,“不记得了”,这该是两人之间最不愉快的字眼。又是一刻寂静,明楼妥协般地伸开双臂,对阿诚一笑:“来,让我抱抱。”

阿诚站着没动,他说:“哥,这就开工了,你是怕我不紧张么?”

明楼眸光一诧:“没看出来,你紧张么?”他靠近了,轻握住那双垂在身侧的手,阿诚的指尖冰凉,他盯着阿诚的眸子,把那双手合在掌心,揉搓了一会。

阿诚让明楼盯得眼底生疼,他轻轻把手挣出来,说:“来不及做晚饭了,冰箱里有中午做的三明治,等我回来带宵夜。”

他踏出两步,拉开门,被明楼不遗余力地一把拽回来,不分青红皂白地,牢牢拥在了怀里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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