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28

孔雀东南飞 27  前文在此

夜深了,阿诚穿过狭窄的监控盲区,身子掩入走廊尽头。

是值班医生休息室,门缝里传来低低的鼾声。

侧身往里一探,一室睡梦正沉。三组上下铺,白衣搭在床头,阿诚摘下一件披在身上,拉开门,双手插在宽松的口袋里,摇摇晃晃逛进电梯间,像个没睡醒的见习医生。

上了楼,绕过护士站,走了几步,又不紧不慢折回来,拎走了这个病区的病历夹。夜班护士听着午夜电台,只抬了抬眼。

汪曼春派了四个人守着病房,分两组。这会该换班了。

阿诚翻着病历,朝明楼的病房走,两个看守打起精神,盯紧了他,直到他拐进另一间病房。

倚着门静听了几分钟,看守的脚步声一组远,一组近,交叠后渐渐归于平静。

拉开门,从白衣口袋里抽出笔,对了一下门上的名签,记了几个字。

明楼就在隔壁。阿诚扶着门把手,没有立刻拧开,他瞥了看守一眼,目光含着一点轻视,一点怀疑,两个人没敢拦他。

在停车场等了几夜。暮晚又落了雪,黎家鸿陪着姐姐回去了,想是明楼好了一点。

没有开灯,深青的夜色和雪色,从窗帘隙中泻进来。明楼在那一线光中侧卧着。

阿诚一步两步,极轻极缓地踩过去,无声地立在床边。

明楼睡得不稳,眉头堆着,阿诚手伸过去,想抚平,指尖在眉心一挨,又攥回手里。

在实验室,转身抛开这个人的时刻,是那么重,它淤青在胃里,一碰就疼。

这只手让明楼一把捉住了。阿诚疼得身子抖了一下。

明楼没有睁眼,阿诚的手几乎挣开,他把它一寸寸拢得更近,终于捂在了怀里。

两个人这么静静地待了一会。

明楼开口,声音微弱:“林参谋,是不是说过什么?”

他们是怎么洗清嫌疑的,原来明楼都猜到了。

阿诚回想着和林参谋最后一次见面,他问他站在哥哥这一边,还是汪先生那一边。

“林参谋说,他只想做个军人,没有选择,也不会选择。”

林参谋当时给了他怎样的回答,此刻才终于明白。

手心又潮又冷,明楼捏着,就知道他心里难过。

“阿诚,你知道,青瓷为什么叫青瓷么?”

阿诚一怔,林参谋领他第一次去青瓷的实验室那天,也问过这句话。

明楼没有等他应声,阖着双眸,在掌心里搓着那只冰凉的手。他说第一代无人机对战系统的创生,就像一夕做不完的长梦。

整理父亲的手稿,设计程序,绘制草图,日以继夜落下的头疼,都不算什么,最难以忍受的是越来越明白,父亲当时为什么终止它。

上头以为比起飞行员来,程序运算更准确,更少失误,可是关乎人命的事,比起交给程序,交给人才是最安全的,因为飞行员不只有技术,还有心。

飞行员亲身坐在驾驶舱里,和坐在远程控制舱里是不一样的。“驾驶”和“控制”的那颗心是不一样的。

明楼说,那几年整夜失眠,靠着镇定剂睡着一会,总是重复做着同一个梦——一个雨夜,无人机坠落在一个边境小镇,夺走了几千人的性命。

姐姐从不迷信,可那时她说,是过世的父亲仍在担心。

明楼说,快完工的时候,有一夜忽然梦见镇上一方青砖小院,一座青藤小楼,一个孩子坐在他的书桌上。他问名字,孩子不说话,手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,青瓷。

后来,就不做梦了。两个梦,都不见了。

阿诚的手捂暖了,拇指在明楼的手背上摩挲着。像一只暖醒了要飞走的小鸟,明楼笑了,把仍泛着凉的手背贴在颊边。

“青瓷,你好。”黑暗中,明楼望着阿诚,说,“你还好么?”

阿诚喉头滚烫,发不出一丁点声音。

明楼说,从前只想着,这项技术可以牵出76号埋伏在本国的暗线,一网打尽,有了青瓷就想,以后只做最好的事,这个名字,一定要一直这么好听。


电梯降下来,门敞开,阿诚一步一步在廊上踱着。

昏暗中,有个医生掩上值班室的门,眯着眼睛觑着阿诚,这个披着白衣的人他从没见过,可是半梦半醒之间,只哎了一声,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儿。

阿诚褪下白衣,随手就搭在他的臂弯上,擦着肩,一掠而过。

还惦着明楼说的话,太措手不及,胃都顾不上疼。心不在焉,倒隐约明白暴露了,要跑。

他在病房,无言地待了一小会,以为明楼睡了,可是,拧动门把手那一刻,明楼小声说:“你是不是问过姐姐,怎么知道每年飞来的小雀,就是飞走的那只?”

阿诚就站在那儿,手没有松,也没有转身。

“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身后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其实是两只,总是在找我的小雀,还有,总是离开我的小雀,两只,都是我的。”

阿诚没有回答,又等了片刻,没有话了。他镇定地开门,关门,对名签,记录。

一层大厅,正门滑开,阿诚大步跑出去,扑进那一夜大雪里。


郭骑云一直记得王天风遇害那天。

下了夜班是凌晨四点多,外头落着雪,他没回家,往桌上一趴就入梦了。

电话震了两下。他在梦里忙着,证据目录少了一页,写的报告又让上司骂了,顾不过来。

也许是有一片雪,落下来的声音太过巨大,他蓦地醒了,抓过电话一看,两条信息。

来我家。

立刻马上。

王天风发的,过去半个钟头了。

一条信息害他救火似的穿过大半个城市,也不是头一次。

郭骑云看了看表,回拨。迟了太久,他下意识把电话离耳朵远了一点。

无人接听。他松了口气,一抬头,二十几人的办公室,空旷、凌乱,像打了一场败仗。

邻桌的咖啡还余下一个杯底,郭骑云抄起来一饮而尽,壮胆。

记得雪很大,可是莫名地,不太冷。

路滑,头班车来得迟,他在街边等得迷迷糊糊,上了车,窝在窗边,一头睡下去。

醒过一回,车在雪里捱着,好像怎么也到不了。

也许是太困,窗外白茫茫一片,到了什么地方,还有几站,过了多少时间,竟无从指认。

无梦。到站的时候雪停了,天亮起来,是早上七点多。

郭骑云一身轻快,记起老师爱吃烤馒头片,找了间小铺,打包了两碟,搭一碗白粥,老师见了这个,一般都能少骂几句。他这么一想,就笑了,边走边从纸袋里拈出一片来咬了一口,香甜。

王天风在一栋又旧又矮的楼里租着一间小屋。

大清早,楼外停了警车,住户和路过的,几个人一簇围在楼口,不知嘀咕什么。

郭骑云叼着烤馒头片挤过人群,沿楼梯一折一折踩上去,有人擦身而过,都是下楼的,上楼的就他一个。

王天风租的是四层,郭骑云一上来,就见着了警戒线。

警察在过道那头忙里忙外,郭骑云站在楼梯口,一眼眺过去,数不清忙的是第几间。

他迈开步子,往里走。

有人瞥他,可是,谁都没空拦他,就这么让他一直闯到了客厅里。

人扑在地板上,脸侧对着门口,目光向着远方。

郭骑云一口烤馒头片忘了嚼。身后一连快门响,他省过神来,扭头狠推了那人一把。

“拍什么拍,还不送医院?”

一屋子嘈杂凝住了一秒,那人站稳了,指着郭骑云的鼻子:“你哪儿来的?没看见人都死了?”

几个人上来,架着郭骑云,搡出了屋子。

郭骑云连挣扎都没有,只是回着头,一直等着那顿骂。

可是门轰然关上,他的老师不再骂他了。


阿诚在警察厅后街一间宵夜铺子找到了郭骑云。

消息是午后传来的,从新闻里。

黎家鸿来了电话,很平静,说检察官出事,是大事,军事法庭设了特别检察组,他也在组里。

阿诚没多问,他知道黎家鸿就是想找人说会话,于是立在廊上落地窗前,有一句没一句,同他说去看过大哥了,又问姐姐好不好。

直到另一个电话进来。

郭骑云约他见面。

两个人都是夜班,忙完了,又是凌晨四点多。

一推门,见郭骑云独自坐在铺子中间喝闷酒。

和王天风仅有的几回碰面,在阿诚脑海中闪了闪,那是个雷声也大,雨点也大的主,一般人见着雷就跑了,所以没见过他的雨。他不在了,身边的人都是闷闷的平静,也没见着雨。

阿诚立在桌前,一把捞过那只罐子,郭骑云咕哝了一声,小孩别闹,却也没抢回去。

一看,苏打水。阿诚抬头轻轻招呼了一声:“老板,酒。”

酒来了,阿诚掂起一罐,去拽拉环,郭骑云一伸手,把罐子压下来。

“不忙,我得清醒着,跟你把这事说了。”

有隐情。阿诚坐下来。

郭骑云递给他一张照片,是一面墙,上头渍了一小片油墨,绘了一朵杜鹃花。

“这是什么?”阿诚问。

“锦瑟。”郭骑云说。

阿诚摇头,不解。

郭骑云说,从人倒下的方位、朝向,玻璃上的弹孔,测算出入射角度,追踪到狙击点,是一间空屋,这是墙上留下的。

他说,锦瑟是个职业杀手,下手利落,行踪隐秘,狙击点附近的监控都拍不到,用过的几支枪也查不到出处。干这一行的都知道,一找到杜鹃花,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。

“受雇于人的话,也许,我知道雇主是谁。”阿诚说。

郭骑云双手搓着脸,打起几分精神,说:“我现在担心另一件事。”

他说,几个月前,王天风找他要过锦瑟的调查记录。

“不是未结案么?”调查记录说看就看?阿诚问到一半,心里就有了数。

郭骑云苦笑了一下:“老师那性子,你也不想想,我敢不给么?”

他开了酒,仰头灌下几口,好久都说不出话。

“你是说,他从调查记录里找到了线索,自己雇锦瑟杀了自己?”

郭骑云一口酒灼在嗓子里,皱着眉咽下去,点了头。

阿诚听明白了。他违反了守则,还害了老师,不能和任何人吐露半点,也不能后悔。

“理由是什么?”他问。

“我一早去过老师家。”郭骑云掐着眉心回忆了一会,说,“客厅、书房乱得,像刮过龙卷风似的,你说这杀手,远程狙击,一击得手,再到老师家,把屋子弄乱了?”

是想掩盖什么?还是想托付什么?阿诚一时也没了头绪。

那夜直到天亮,两个人没谈更多,倒喝了不少酒,阿诚喝了几口,郭骑云喝了几罐。

后来醉了,阿诚把人架在肩上,拖回警察厅。

雪后清晨的空街上,郭骑云一边挪步,一边念叨,他说他永远都忘不了,老师最后留下的那道目光。

“就好像,一眼望穿了这故事的结局似的。”郭骑云振振有词地说,“阿诚你说,等到那时候,咱们在哪儿呢?”


走出警察厅,街上已经喧闹起来。

阿诚在十字路口接了黎家鸿的电话。

他说哥,你恐怕得过来一下。

他说,老师的遗物里有一枚记忆卡,好像是青瓷的黑匣子副本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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