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10

孔雀东南飞 9  前文在此

阿诚拦下一辆出租车,递给驾驶者一张整钱,目光越过隔离栏,指他看路堤上那个小警察。

是郭骑云。

阿诚隔着一条街,望了他两个半天。郭骑云在警察厅楼前广场当调度员,车辆一进一出,他跑前跑后,换班下来,还得替楼里的人买咖啡。

傍晚等车的人不绝。头一辆,他让了一对母女,第二辆,被几个学生抢了先。

出租车在路口调头,沿路边开了几十米,停在郭骑云面前。

阿诚发动了车,跟过去。

出租车把郭骑云载到目的地,说钱已经付过。

郭骑云下车,四下张望,一眼瞥见阿诚正掩上车门。

这小孩取得了他的指纹和照片,就能掌握调查进度,他事后明白过来,主动上报了,没提他一个字,只说证件丢了,警察厅的身份识别系统有被入侵的危险。结果被停职三个月。

郭骑云咬了咬牙,攥紧拳头抵在掌心,指关节一寸一寸压响。

阿诚知道郭骑云窝火,他大步走过去。郭骑云拳一挥,阿诚抬手架住,两个人力道都不小。另一只拳头打在阿诚胃上,阿诚没躲,结实地挨了一记,向后退了一步,又站稳。

“上次的事还没和你算,这次又打什么主意?”郭骑云在阿诚肩头推了一把,阿诚上身晃了晃,脚下不动。

郭骑云擒阿诚的腕子,阿诚反手一抓,郭骑云手撤回来,换成肘击,向阿诚的心口,阿诚以拳相迎,拳肘一接,往身侧一带,这一击的力道散开了。这一招还没收稳,阿诚回手,小臂别住郭骑云的肘窝,另一只手锁他的喉咙。

手指在喉咙两侧点着,并没着力。好像有意引郭骑云来揍他。

郭骑云捏住这只手,上步在阿诚踝间一绊,把人撂倒。他把阿诚的手拧在身后定了定,松开了。

才转身,阿诚一跃而起,伸手扳过他的肩,一拳冲他的下巴来,郭骑云拿在他腕上,小臂切向他肋下,三连击,阿诚脚下不稳,郭骑云身子一低手一拽,把人掀翻在地上。

这一下摔得很重,像一条鱼拎出了水,连钓钩一起抛上了岸,阿诚压着枪伤,没吭声。

郭骑云没了脾气,兀自走出几步,又想起什么,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,踱回来,眼睛向着别处,把钱递在阿诚面前:“还你。”

阿诚没接,抬头看着他说:“王检察官把我哥带走了。”

郭骑云怔了怔。上当了,这小孩知道怎么才更容易达到目的。

“关我什么事?”郭骑云答得很不耐烦。

“你都知道什么事?”阿诚挣扎了一下,是真摔疼了。

郭骑云捞住他的手,把他拉起来。“案子交了。我把人抓回去,处分就下来了。”

“怎么抓到的?”

这是一家社区医院,阿诚跟在郭骑云身后踏进前厅,中间的阶梯上去,分作两边,两个人沿右边那段往上走。

“是监控画面。”郭骑云说,“城际列车的车窗上映出了她的样子,影像分析,复原,比对,你哥和林参谋都是军人,所以袭击者先从军人里找。”

有这么一帧监控画面?梁仲春没看出来?阿诚沉默不语。

两个人在四楼一间病房外停下。

“她是这儿的护士,叫程锦云。”病房门半掩,郭骑云一扬下巴,“监禁之前,她说怕这个病人有危险,让我有空来看看。”

阿诚侧身倚门,向里头望去,病房很小,仪器占了一半,病人昏迷着。

有人唱生日歌,很轻。两个人,一个和阿诚一般年纪,坐在床边,另一个是小病号,坐在被角,床边那个手里捧了一角蛋糕,上头点着一支蜡烛。

歌是望着病人唱的,唱好了,小病号双手合在下巴,念念有词地许了愿,吹了蜡烛,两个人没出声,你一把我一把,对着抹了一脸奶油。

吃了蛋糕,床边那个去投毛巾,给小朋友擦脸。阿诚才看清了,是那天倚着摩托,说送他回医院的,王天风的见习生。

郭骑云靠着墙,拉开一听苏打水,灌了几口,说这是第二次来,问过医生,病人是脑溢血,出血点很危险,没能手术,就这么睡了好几年。只有一个儿子,大学都是在医院里考上的。法律系,高材生。

苏打水喝完,郭骑云踱步往楼梯口走,阿诚留意了病房门上的卡片,姓黎,他又向病人枯瘦的脸望了一会,这个人不在那张合影里。

门边一高一低,探出两个脑袋,送着阿诚。小脑袋仰起来,想问什么,见习生手指竖在唇上,嘘了一声,把小家伙拎回屋去了。

“她母亲是钢琴教师,每个星期去孤儿院,教半天音乐,出事那天正好上课,说是,救了几个孩子,遇难了。”郭骑云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,缓缓下楼,“她说当年这事没人管,母亲白白死了,不甘心。”

“她怎么找到我哥和林参谋的?”

入夜了,两个人出了社区医院,往巴士站走。

“说是救援的时候见过。后来她进了军校、读了医科,从地方陆军医院,考入国家军用医药研究院,能查到所有在编军人的医疗记录。”

阿诚边想边走,落在后头,郭骑云也不等。

“你停职了,还知道这么多?”阿诚扬声问。

郭骑云站住,回头答:“你盯了我几天,不是都看见了,以为咖啡是白买给他们喝的?”

也是。阿诚想,袭击者是谁,有什么目的,就算他不问,王天风也会问。

巴士靠站了。阿诚最后问:“王检察官和我哥,到底有什么过节?”

郭骑云把车钱揣回阿诚上衣口袋,登上巴士,丢下一句:“那是八卦,一两句说不清。”

 

阿诚去空军中央编队报到那天,见到了母亲。哥哥姐姐的母亲。

走廊很长,一侧是落地窗,一侧是中央编队二十几任首席试飞员的照片。母亲的照片挂在最末。这个国家第一个女首席试飞员。

那天,是长云-Ⅶ防御系四倍音速侦察机试飞。

返航,降落,舱盖升起,向后滑开。天色向晚,暮云从辽远的地平线合围过来,擦亮一架一架飞机的两翼。她摘下头盔,一撑右舷,跳出机舱,长发就洒向风里。远处有人朝她奔过来,她望着他笑了,谜一样。

镜头像是晃伤了眼,一眨,定格。

阿诚掏出手帕,把照片擦拭了一遍,又在廊上立了许久。

这张照片,家里的相册上也有,很小,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。那年阿诚十三岁,第一次看见妈妈。姐姐的笑,哥哥的眼眸,和她好像。他来得太晚,什么都来不及像她。

明楼那时刚在空军学院当上教官。考上哥哥的学校,成为一个试飞员。这念头小草一样冒出来,阿诚想,飞得比小鸟还高,才像妈妈的儿子。

谁知姐姐见了录取通知书,就红了眼圈,不是高兴。

记得那天,家里很静,阿诚立得笔直,姐姐坐得端正,两人隔着茶几,一直等到哥哥回来。姐姐一步一步踏上楼,房门掩上之前,叫了哥哥的名字,一声明楼,绞着哽咽。

那是父亲的书房,阿诚悄无声息追到门外。

“父亲走的时候怎么嘱咐我们的,你都忘了?明家人以后不能飞了。不服军令,军人怎么当的?不从父命,儿子怎么当的?”

姐姐声音压得很低,说得很急。阿诚听到“不能飞了”几个字,眼泪就滑下来。

明楼半天没说话,开口时,很平静。

“母亲当上首席试飞员那天,中央编队的车就停在大榆树下,她不许我哭,也不许你送,我问什么时候能去见她,她说,飞到比小鸟还高的地方,就能见到了。”

那是阿诚头一回听哥哥姐姐谈到母亲。

“小雀长大了要飞到南方去,儿子长大了想见妈妈,没有什么不对。”

话没说完,尾音让一声钝响冲垮。

是父亲的镇尺。姐姐手起尺落,往明楼肩侧一抽,闷雷一样疼。

那天家里的灯很亮,阿诚像影子一样,沿廊走到哥哥的卧室,挨住门,慢慢坐在地板上,整个人挤进墙的影子里。

他知道错了。秘密就藏在哥哥的静默,姐姐的抽泣里,碰一下,整个家都疼。

明楼来牵阿诚的手,他拉他起来,领他进卧室,坐在床末等着他。

阿诚洗漱好,把睡衣捧到明楼膝上,凑近了,松他的领口,外衣褪了一半,明楼眉头直皱,手臂抬不动,衬衫一揭开,胳膊上淤青了一片。

明楼揉了一把阿诚的脑袋。

阿诚迟疑了一下,小猫似的,把他的伤衔在了唇齿间。

一夜无眠。

天一亮,就要去空军学院报到。两个人踏出家门,姐姐没有留,也没有送。

入学特训三个月,阿诚伤了韧带,揣着不说,扛了三四天,让医务兵打了几针抬回来,高烧不退。

当哥哥的煮粥都不会,敛着声气,给家里打了电话。

姐姐在路上赶了一夜,一大早坐到病床边,一匙一匙喂药喂水,阿诚烧得厉害,什么都咽不下,全呛出来,姐姐眼泪一掉,一拳捶在明楼肩上。

“教官怎么当的?哥哥怎么当的?你看看,什么都当不好。”

对姐姐的怕,是那时留下的。

 

指挥官从几十页档案里抬头,瞟了阿诚一瞟,低头扫过几行,又抬头。

“血液里检测出了你的专业禁用的成分,体能也下降了。毕业才一个多月,这么没自制力。”

陈述很平淡,他隔着书桌,把试飞员资格审查报告轻抛过来。

阿诚低头看了一眼,身板向上拔了拔,没有答话。

“教官是怎么教的?没说过试飞员和飞行员不一样?”

特殊飞行任务专业,对学员伤病用药有严苛的规定。禁用成分来自一种麻醉剂,枪伤手术的时候用过。它也在一种致幻剂里,指挥官误会了。

“跟教官没关系。”阿诚马上说,“是我自己不小心。”

指挥官打量着他,手在三枚印鉴上方停了停,两个红色,一个蓝色。

“毕业成绩一出,我们都盼着你来。”他犹豫了几秒,选了蓝色的,轻叹了一句,“可惜了。”印鉴一落,是一个“延迟通过”。

“中央编队保留你的资格,调整半年,重做一次各项测试。”

阿诚接过报告,走到门口站住了一会,又转回来。

和指挥官对视了几秒,阿诚开口:“我要养弟弟妹妹,不能什么都不做。”

指挥官指尖在书桌上顿了几顿,说:“要不,去飞白色航线。”

在学校就听说过,没有人会主动去飞白色航线。任务是临时的,航线不固定,目的地是军事监狱、空军基地、边境警备区,地形复杂,天气又恶劣的地方。

阿诚说好。

“二十四小时待命,不能换班。”指挥官说。

阿诚说,好。

 

一年后,西岭空军基地。

雪夜,三号塔台值班员砸开明楼宿舍的门。

“白色航线,编号09107巡航机雷达影像清晰,通讯信号中断,好像出什么事了。”

值班员的话挟风裹雪,白茫茫扑过来。

两个0代表中央编队。9代表最高优先级。1和7是编队内编号。

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这架巡航机隔几个星期飞临一次,和塔台例行对答,有那么一两次,停落个把小时。

明楼在空军基地的信息桥上,听过它主人的声音,他想有一天,要是恰好经过塔台值班室,就能和他说上话,早就想好了,只说一句,他要和他说,我领你降落。

明楼披上外衣跨出门,军用越野车等在街边,车灯照着,大雪如织。

怎么发现的?

气象官说这天气再往北飞会遇上乱流,我们让09107在西岭机场降落,对方一直没答话。

他还有多远?

半小时。

上个降落地点是?

凉河边境特别警戒区。

明楼登上越野车。

车卷起雪沫,冲进夜色里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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