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27

孔雀东南飞 26  前文在此

明楼说的是,他让人困住了,别来找他。

阿诚搁下电话,向窗外望去,小街安宁。

不是汪芙蕖。阿诚听见过明楼同他争执,也猜得到,嫌隙是在白山事件当年就埋下的,可是,青瓷的对战演习只要还未执行,就没到决裂的时候。

倒是76号,在凉河引爆那枚电磁脉冲弹要挟汪芙蕖的时候,就没什么顾忌。国防部空军司令部情报处太依赖76号的情报,让他们在这笔交易中占了绝对上风。

是76号不信任汪芙蕖任命的对战演习指挥者,在试探明楼的深浅?

明楼把阿诚和汪芙蕖骂成一丘之貉,是要撇清他。

可是这么一来,明楼就是孤立的,76号只会更怀疑他,下手更无所顾忌。

两碗面的钱压在桌角,阿诚步出小面馆,顺手牵羊,带出一只打火机。

要是76号控制了明楼,相关者的行踪应该也在他们的视线中。毫无觉察才是安全的。

可是,阿诚找到弃物箱,把电话丢进纸张、塑料那一格,点燃打火机,也丢进去。

没走多远,只听身后一声沉闷的炸响,电池过热,电话在弃物箱中焚毁。

这是反追踪的法子,不高明,却足以令人生疑。

木兰-X的事故、青瓷的事故屡次调查中止。为了再来一次对战演习,明楼遇袭、凉河遇险,76号犹如巨大的虚影,笼罩在这一切之上。

他们一向只闻风声,不见敌手,阿诚想,至少得探一探,这都是些什么人。

这是旧城区,僻静,房屋低矮,街巷纷杂。

阿诚加快步伐走出几十米,仰起头,路灯的弧形灯伞映出跟在后头的人,路人打扮,好像并不在意被发觉。

阿诚一拐,是一条窄巷,那人直走,在巷口一掠就过去了。

窄巷走过一半,阿诚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跟上了他。

又穿过几条小巷,没有甩掉,至少有四个人跟着,只织网,不收网。

出了巷子,行人往来中,看不出哪个是跟踪者。

阿诚右转,沿街走下去,尽头横着一条主干线。

一直走到路口,左边一辆厢式轿车冲过来,车窗反光里,右后方小铺钻出一个人,几步抢在阿诚身侧,这时车门拉开,他在阿诚颈后一捏,把人推进车里。

一支针剂从颈动脉注下去,阿诚身上发麻,视线失焦,挣扎都来不及。

事先有戒备,所以这一下没让阿诚完全失去意识。他对空中的方向和距离很敏感,陆上更不在话下,车过了几个路口,转了几个弯,在往北开。

北边有什么?车速渐均匀,转弯渐平缓,是市郊了。国家航空院。

谁在那儿。要干什么。关押?刑讯?航空院有这样的地方?


视线清晰起来。

这个房间没有窗,灯光微弱,他面墙而坐,跟前只有操作台。

阿诚揉着颈侧,回了回头,身后是资料架,横七竖八杂放着陈年卷本。右边是门,左边是废弃的水槽、空的实验柜。

天花板中央,一只监控探头俯视着他。

阿诚往操作台下摸了摸,有按钮。

按下去,灰白的墙面霎时雪亮,阿诚一退,抬手去挡。

好半天,视觉才终于适应。这是一面液晶玻璃,那一边有光,白热的,足以毁伤视力的光。

航空院的一间实验室。

有个人正对着他,坐在实验室中间。双目紧闭,眉间深锁,没有绳索,可是全身绷得好像动也不能动。

明楼。明楼!

阿诚一下子站了起来。

液晶玻璃调暗了,几组曲线亮在上面,是心脑电波实时监控图。

这是在干什么?

阿诚扑到门口,左右拧动把手,上锁了。

他又回到液晶玻璃前,盯着曲线。

每隔几分钟,就像狂风吹过水面,电波会凌乱一阵。是一种有规律的、剧烈的振荡在折磨他。

次声波。那是对付高级特工的一种刑讯手段。阿诚从前只是听说,从未见过。

那间实验室里有一台次声波定向发生器。他们测量明楼的心脑电波频率,定时向他传送相同频率的次声波,引起心脑共振,间隔和时长控制不当,他随时可能心脏失速、血管破裂而死。

液晶玻璃那一边,明楼忽然睁开眼睛,好像知道阿诚在看着他。那双眼睛对上阿诚的目光,明楼像是隐晦地摇了摇头。

狂风又来了。他的眼睛又闭上。

阿诚还不太明白明楼的意思。但是,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,得见一见这一切的幕后指挥者。为了这个目的,他不能像明楼那样,站在与他们完全对立的位置上。

或许是普洛西宁起了作用,阿诚很平静,他抬头,向那只监控探头望了一眼,又坐回操作台前,翘起一条腿。

“有人么?”他喊了一声,才发觉嗓子哑了。

“你们跟汪先生合作,也不看看抓的是谁。”攒回几分底气,他接着喊,“这位明先生可是汪家未来的姑爷,我倒不介意,你们就不怕汪先生介意?”

几句话在空屋里荡尽了,门上传来锁头转动的声音。没想到进来的是汪曼春。

她在操作台前立定了,朝液晶玻璃望了望,一双睫毛都不肯低下,飞快地扫了阿诚一眼。

“青瓷的密钥是你破解的?”

阿诚一下明白,明楼那句“借着我的设计爬到我头上”是什么意思了,这次行动是冲着青瓷的密钥来的,可是,为什么找明楼,不先找他?

阿诚注视着映在液晶玻璃上的姣好的身影,笑了,什么都没说。

一支枪立刻抵在他的额角。

“是你和明楼商量好,借破解密钥,对系统做了手脚。”

阿诚哼了一声:“跟我商量?他有那么大方?”

枪口迫得更紧,头压得偏到一边。

“他没告诉你,你怎么破解的?”

阿诚抬手捏住枪身,一寸一寸移开枪口,一字一字回答:“本事。”

“我不信你有这个本事。”

“那还怀疑我做了手脚?”

枪口缓了缓,仍旧指着他。

在白山行动组,汪曼春听明楼说起过大榆树上的小雀,他说小雀一破壳,看见了姐姐,从此认定了,跟在身后寸步不离,好像姐姐的警卫官。她在白山逮住阿诚那天,就想起了这个故事。竟然是他破解了青瓷的密钥,她实在不甘心。

“不是你,就是他。”汪曼春说。

阿诚瞥了液晶玻璃一眼,向汪曼春凑了凑说:“他可是设计者,真做了什么手脚,会让你们看出来?”

汪曼春的目光凝了凝,蓦地绽然一笑:“行啊,撇清了明楼,可就剩下你自己了。”

阿诚讳莫如深地说:“汪先生和明先生,谁是掌管前程的,我心里还有数。”

他心里有数。唤醒青瓷的那块芯片上,有一道内嵌指令,它和密钥一体共生,没有指令的激活代码,芯片就只是青瓷的密钥,有了激活代码,就可以潜入一切与青瓷对接的终端内部。那组代码,他在受伤出逃那一晚,交给了明楼。

他也明白了明楼摇头的用意——不是你,和你没关系,什么都别承认。

汪曼春和76号发现的不是芯片的秘密,恐怕青瓷内部真有什么破绽。是明楼故意做了手脚,一旦让对方查出来,芯片就不太可能被怀疑了。

他在掩护他。

汪曼春搁下枪,叫手下送了纸笔过来,抛在阿诚面前。

“把破解方法写下来,你做没做手脚,我说了算。”

阿诚拾过笔,在纸上顿了顿,又放下了。

“写了你们好卸磨杀驴?我才不上当。”

汪曼春扬手往操作台上一拍,惊了阿诚一跳。

“什么时候写了,什么时候出去,你别想蒙混过关。”

一声巨响,门关上,落锁。

手下问要不动刑,汪曼春忖度了片刻说,不用。

都在明楼的预料中。汪曼春太想知道密钥究竟是什么了,不会轻易动阿诚。


阿诚一站起来,就捂住了耳朵。

耳鸣像一支箭穿入颅内,一路劈砍,直往深处嵌。

他撑着操作台,大口喘气。冷汗冒出来,卷走了体温。

胃拧紧了,像要把整个人绞碎。他扑在水槽边呕了几口,只有胃液倒出来。

指尖麻木了,然后是手。视线白花花的,平衡也失去了。

夜莺说过,心理反应和生理反应是相生的,情绪抑制住了,可是不会消失,它会以别的形式存在,比如疼痛,比如痉挛。药物反应一直没消退的话,也许是有些事对你冲击过大,又或者是,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和自己的本能抗衡。

意识还很清楚,阿诚知道,此时的知觉都是“反应”,不真实。

他在失重,房间开始倾斜,停不下来,也没有地方可以攀扶。

明楼有生命危险。得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从这儿出去。

他一路摸索,踉跄,找到实验柜,挥拳砸向玻璃门。玻璃碎了,在他小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,血一下涌出来。

阿诚扬起头,向天花板上那只监控探头看了一眼,倚着实验柜滑坐在地板上。受伤的手臂架在膝头,血淅淅沥沥往下淌。

汪曼春还在意青瓷的密钥,是不肯让他这么死的。

无声无息地,门荡开了,一个妇人站在那儿。竟是桂姨。

阿诚本能地向后一退,桂姨拎着树枝,一步一步迫近,他无处可退了。

“重说,什么时候说对了,什么时候出去。”

阿诚一怔,桂姨不是在和他说话。

还有一个瘦小的孩子,立在他和桂姨中间。

桂姨挥开树枝,孩子转身,磕绊了几步,跌扑在地上,树枝抽下来。孩子一边翻滚,一边伸手抵挡,臂上绽出一道道血印,眼泪鼻涕花了脸。他蜷着身子,怕得发抖,可是,一个字也没说。

阿诚注视着儿时的自己。

在更深的意识里,他知道自己在哪儿,知道这都是虚像,是错觉,他也莫名地顿悟了,这段记忆,真实地存在过。好像是一段……能揭开白山所有秘密的记忆,他得告诉明楼。

他得从这段记忆里出去,再从这个房间出去,才能救明楼。

桂姨让他说什么?快想起来。


阿诚蜷在地板上,胃还在一阵一阵抽搐。没有血,小臂也没有伤。

风吹进来,才发现门是敞开的。一整条走廊寂静、明亮。

隔壁那道门一拧就开了,空荡、昏暗,不是液晶玻璃里看到的那间实验室。

阿诚认出了这个地方。

航空院实验楼,空军学院的学生都来过。那次实验在五层,深夜结束的,他乘电梯降到一层,找不着出口,才想起楼前有一道几十级的长阶,一走进大楼就是二层。

他此时所在的,就是没有出口的一层。

药物反应发作的这段时间,发生了什么事,扭转了局面。阿诚来不及想。

这栋实验楼年代久远,设备过时了,明楼不可能关在这儿。次声波的穿透力太强,没有特殊的条件限制,无法定向的话,周围的人全都会陷入危险。

这一级别的实验,有一个地方可以执行,空天物理所,离这栋楼不远。

胃疼得直不起身子,阿诚扶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,往电梯间奔去。

二层大厅,许多人穿梭往来,没有谁拦他。

阿诚立在长阶上,一目茫茫的,下着大雪。

这一刻他在梦里见过。

好像他还在白桦林里迷路,救他的人还在望风台下雪里躺着。

雪很大,人很小,他湮在一片白中,蹚去好远,还是一片白。

可是这次,他知道名字了,不会找不到了。

明楼。


散了课,研究员、学生纷纭而出。

阿诚拾级而上,穿过人群,立在闸机前,手里多了一张通行证。

次声波定向实验,相对安全的执行场所是地下。目光扫过楼层指南,地下一共四层,几十间实验室。

通行证刷开一道一道门,一条一条走廊、一间一间实验室找过去。

阿诚步子很疾,风从地下空间的深处吹来,胃疼拧出的冷汗一刀一刀划过背脊,刺骨。

门半掩着,很重,阿诚双手推开它,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
明楼还坐在那儿,上身压下来,手捂着一个地方,像是肝脏。

他听见声响,抬起头来。眸中充血,脸色青白,双唇干裂,还有,呼吸困难。

次声波攻击的种种结果,内出血,器官衰竭,在阿诚脑海中一一闪过。

可是明楼的目光,分明不许他过来。

他轻轻叫了一声,哥。

明楼没有让步,他用视线把阿诚捆绑了起来。按着肝脏的手,极隐蔽地打了一个手势。握拳,拇指向下。

阿诚眼里一下就见了泪。明楼知道他看懂了。

驾驶舱隐语,意思是尚未解决。

有人还在监视着这间实验室,他是他的背信者,不能救他。

疼碾过来,明楼闭了一会眼睛。

一抬眼,阿诚还站在门口,不过没等他催,他转身,立了几秒,终于迈出一步。

明楼笑了一下,咳嗽起来,口中都是铁锈味。

疼一圈一圈淡开,困意压上眉骨,眼前很快混沌了。

他又回到那夜,瞥见阿诚裸露的,光滑挺直的背,无言地隐向门后。

只那一寸光亮,然后一切沉入黑暗。

阿诚低着头,扶着膝,等眼底的水分吹干了,直起身子,双手插进长裤口袋,脚步闲散,朝电梯间走去。

楼外停着急救车。几个白袍冲上台阶,从阿诚两侧掠过。跟在后头的是汪曼春。

她和他站在同一级台阶上,她的双眸轻蔑、冷淡地瞬了一瞬,兀自踏上去了。


雪落了一夜。阿诚在露天停车场望了一夜。

那间病房一直亮着。

这个地方看得见医院大门,姐姐是深夜来的。

电话扔在小面馆附近的弃物箱了,信息都没法给姐姐发。

十几分钟后,一台摩托刹在门口,阿诚才稍稍放下心来。是黎家鸿。

天光微明时,阿诚依着结霜的车窗睡着了。

睡得很浅,雪一停,就醒了。

在将尽未尽的梦里,浮着一句话,是那句儿时怎么也说不对的话,他知道桂姨为什么关着他了。

一窗凉雾。身子冻僵了,阿诚推开车门,站在雪地里,又仰头,向那间病房望了许久。

车子发动。

按汪芙蕖的一贯行事,两个人困在航空院的一天会被抹掉,阿诚得在痕迹消失之前赶回去,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国防部大楼里,无数目光在阿诚身上停留,好像还小声传言着什么。

空军司令部资历比他久得多的同级,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。

一踏进秘书室,秘书官和干事都站起来。

阿诚不明所以,点了一下头,直奔林参谋办公室。缺席了几天,得有个交代。

门推开,书桌空了,阿诚四下看了看,一种难言的异样在心头升起来。

出去之前,忽然有点醒悟,他回过头,目光落在书桌前的工位牌上,第一秘书官后头,赫然写着两个字,明诚。

桌上的电话响了。

手在上方悬了悬,终于接起来。

“怎么样,新办公室还喜欢么?”

呼吸滞了滞,胃疼又绞着他。

“换了别人谢我都来不及,你这孩子。”

那边笑着责备了一句。

阿诚听见自己说:“谢谢汪先生。”

为什么抓了又放了他和明楼,困着他们的时候,外头发生了什么,他猜到了。

“好好跟着我,别胡思乱想,你会比你哥哥有出息。”

言简意赅。电话挂了。

阿诚知道,是明楼那个不许他靠近的示意起了作用。汪芙蕖未必相信他,但相信了他和明楼的关系,是真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。

他在这间办公室接了第二个电话。

林参谋正移送监押地点,等待军事法庭发落。罪名是在青瓷系统中嵌入干扰代码,意图破坏对战演习。

“有证据么?”阿诚问。

“是他自己承认的。”那边回答。

第三个电话。

押送车途遇交通事故,无一生还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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