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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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诚记得从前孤儿院的样子。

地板上一结霜,储物间就亮一点,天窗也亮一点,那是外头落雪了。

门开了,他沿旧楼梯踩上去,心头怦怦跳。往饭堂走,有窗有树,他溜边向外张望,小雀的足印拓在雪上,三两对,大约是一早凑在一块,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话。

桂姨把他从窗前拎开,拽着腕子一气拖走。

早饭是白米粥。小凳不平,他坐着一晃一晃,只记得对面攥住汤匙的小手,渍了汤水的旧衣裳,右边扎得潦草的麻花辫,还有远一点的,几双惊恐的眸子,不时向他偷望。

阿诚从暮时画到深夜,十几张速写,没一张完整的。梁仲春说的法子行不通。

门推开一条缝,小脑袋探进来。

阿诚回身一瞥,是孩子里最小的一个。

“阿香姊姊说,阿诚哥哥夜里怕黑,我来陪你好不好?”门口有风,孩子衣裳单薄。

阿诚搁下笔,说:“好,快来。”

小东西一头扑过来,爬到阿诚膝上,偎紧了。

他扶在桌沿,看了看画,问怎么画的,阿诚握着小手拾起笔,盯着小家伙的侧脸,教他画了一只小鼻子。

小家伙也照着阿诚的侧脸,手里涂了几下,涂不好,忍不住了,丢下笔,转身搂着阿诚的脖子,在他耳边悄声说:“阿诚哥哥,我说谎了。”

阿诚一笑:“你说什么谎了。”

“阿香没说你怕黑。”小脑袋低下去,声音更低,“是我怕黑。”

阿诚打量了他一会,捏了捏小脸说:“我也怕黑。”

他说小时候住在哥哥家里,关了灯,床边的柜子啊,窗下的桌子啊,都像要扑上来,他躺在床上,瞪大了眼睛,一动不敢动。实在太困了,就跑到门口,去望一眼书房门缝里的亮光,看见了,就安心了,可是又不敢回去,一站到了半夜,挨在门边睡着了。

阿诚把小家伙抱起来,他说,哥哥就这么把我抱回床上,盖好被子。小家伙躺好了,他铺开被子裹着他,掖住被角。

小家伙也真困了,打了个呵欠,喃喃地问:“阿诚哥哥,你想明楼哥哥了么?”

阿诚坐在床边,拍着他说:“阿诚哥哥都是大人了。”

“我不是怕黑。”小家伙闭上眼睛,说,“我是想你了。”

阿诚刮了一下鼻尖:“怎么才告诉我。”

安静下来,阿诚以为孩子睡着了,可是,小家伙咕哝了一声,说:“因为,我错了。”

阿诚坐了许久。想着,他也有这么一句话,要说给一个人听,可是,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。

风荡开窗,雪吹进来。阿诚走过去,扶在窗上,雪迷了眼睛,风穿过白桦林的声音,迷了耳朵。

他向夜更深,风更疾的地方望,一树一树空枝捧着雪,在等着他。

风在枝头挂住,割开,声如裂帛,细听,又像有人唤着一个名字,青瓷。

阿诚心头一跳,转身看了看,小家伙睡熟了。他关好窗,又向他身上加了一方小毯,匆匆披上一件外衣,掩好门。

他怕惊了阿香和孩子们,压住步子下了楼,一出孤儿院,他就向着雪,向着白桦林跑起来。


雪没了足踝,风声还在更远。阿诚头也不回,一心往树林深处走。

雪下枯枝一响,阿诚停了一步。后头有人。

他步子快了,身后的声响也纷杂起来,他一闪,掩在树后,跟踪者追上来,四下张望。

阿诚从那人身后一扑,把他扳倒,正要扣他的喉咙,那人手上一晃,一只打亮的手电飞出来,他侧身一躲,那人趁机反扑,阿诚擒在他肩上,就地一滚,把人摔在雪里。

抬头一瞥,又有人抄上来,阿诚一掌击在手里这人的颈侧,他失去了知觉,阿诚起身就跑。

左侧有一支枪,隔了几树瞄过来,持枪者一边跑,一边向阿诚连扣扳机。枪消音了,只有火光,只有一树一树雪,瀑布一样洒下来,树下什么都看不清。

阿诚钻入雪雾,又跑了十几米,一跃踏上树干。从前学格斗,明教官最喜欢这个,还取了名字,叫小鹿回头。他蹬开树干,凌空转身,一脚横扫过去,后头追上来那人挨了迎头一击,倒下。

远处又连发几枪,阿诚一个踉跄,翻滚在雪里,像是受伤了。

持枪者打了一声唿哨,奔过来,阿诚倚在树下没动,他居高临下,枪口对着他,冷不防阿诚脚下一扫,那人站立不稳,手腕让阿诚拧住,砸到树上,他一声痛呼,枪脱手了。

阿诚在半空中一捞,握住枪柄,指在那人额边问:“你是什么人,想干什么?”

那人不答,阿诚挨住他耳廓开了一枪,滚烫的枪身烙上他的脖子。“快说。”

只见那人咬着牙,脸转开一分,目光越过阿诚肩头,唇角一咧。

阿诚一回头,一支狙击枪,枪托扬起来,向他落下,在额角狠狠一击。

大雪落得无声无息,雪光把树林照得通明。

动手的是个女子。

雪又细又凉,好像姐姐做的芸豆糕。血淌在上面,一道深痕。

好像在哪儿见过她。阿诚模糊地想。


梁仲春深夜回到白山通讯站,积雪很厚,雪上有足印。

门虚掩着。梁仲春把拐杖掖在怀里,一脚深,一脚浅,探进玄关,摸到杂物柜后头,拉开暗格,手就是一抖,枪不见了。

还有一支枪,压在枕头底下。卧室在二楼,从玄关,沿楼梯上去,折个直角再往上就是。他屏住呼吸,手脚并用,忘了那个折角上,还有一间资料室。

门半敞,有亮光,梁仲春往里觑了一眼,就跛得更厉害了。

亮的是屏幕。只有一把椅子,端坐着一个人。

梁仲春定了定神,拐杖虚点在地板上,说:“来了。”

明楼没有回头,只问:“苗苗还好?”

那次林场大火之后,白山镇交通厅就接管了林场的货车,车上装了无线电。孤儿院在林场附近,有人想跟踪阿诚,货车是绝好的伪装。他得锁定跟踪者的信号。

梁仲春堆起一笑,回了一句:“好。有明长官关照,哪儿能不好。”

“阿诚找你了?”

屏光照出明楼手边的轮廓,梁仲春眯起眼睛,看出是杂物柜暗格里那支枪。

“什么都别问。”梁仲春一摆手,“阿诚来找我,你知道,你的人跟着他,他也知道,兄弟做到这个份上,你们俩都知道的,不用我说,你们俩不知道的,轮不着我说。”

明楼挑了挑眉,转过身。

“过去的事儿我没告诉他。”梁仲春赶着说,“他为什么找我,我也不能告诉你。”

“你有阿司匹林么?”

飞机一降落,就震开了刀伤,加上一路颠簸,顶风冒雪,明楼的额角这会正一跳一跳地疼。

梁仲春一听,当然得说有,拐杖一咄一咄,脚不沾尘地上楼了。

找了药,手往枕头底下一摸,枪还在,他握了握枪柄,终于没把它取出来。

梁仲春下楼,把药瓶、水杯搁在桌上。

“阿诚第一次来找我,十八岁,我问他,你哥要是个坏人,你怎么办。”他故意停顿了一会,“你猜他说什么?”

明楼咽了药片,迟了迟,又咽了半口水。

“你说了不告诉我。”

梁仲春一噎,撂下个“行”字,顾自上楼。

明楼等着脚步声渐息,拨了交通厅的电话。

四十八小时内的通讯记录里,孤儿院附近捕捉到三个无线电信号,得确定哪个是跟踪者。

电话接到技术室,明楼报了一个巡逻哨的名字和编号,说有三辆货车的无线电信号消失了。

那边记下牌号,过了十分钟,又拨回来。两辆没问题,还有一辆,让驾驶者检查了,说是故障。

明楼又问地址,那个人和货车之间,至少隔了一小时车程。

无线电信号很正常,驾驶者不知道,只有一种可能,货车被跟踪者有偿征用了。


记起来了,白桦林中的女子,在合影上见过,她站在明楼身后,照片背面签的是一个“汪”字。

车轮轧过积雪,咯吱作响。

阿诚倚在车厢一角,知觉一点一点回来。手脚没有捆绑,疼,是头上的伤,凉,是血,车一晃就淌,黏着脸和脖子。他没睁开眼睛。

身边有两个人看守,加上开车的,三个。

阿诚想起明楼受伤那天,他在医院门口,差点撞上的那辆车。后座的人他认识。

汪芙蕖。从前当过哥哥的上司,后来升到国防部空军司令部。

这个人没少到学校找明楼。起初是叙旧,一脸惜才,劝明楼“回去”,大约被拒绝了许多次,后来就不见面了。

电话还是要打来,谈的却是另一回事。哥哥接了,夜里肯定得犯头疼。

看守许是发现阿诚醒了,拨了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,那边有指令,那人重复了一遍,阿诚只听清了一个词。

赛林卡因。

一种麻醉剂。用了之后心律降低、血流减缓。剂量过大,还有可能心衰致死。

那人挂了电话,提着一只军用药箱向阿诚走来。

药箱里金属和玻璃纷响了一阵。

阿诚忽然明白了。

他是人质。他们要用他来要挟明楼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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