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十八相送 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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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声链接:十八相送 27(朗读:波妞Ponyo_w

这几年受过各种伤,阿诚清理起伤口来,比得上外科医生。

褪了外衣,剪开衬衫袖管,在伤口周围喷上麻醉剂,蒸馏水兑好清创溶液,一面冲洗,一面拔除结痂和死去的皮肉。

他不时抬头,望明楼一眼,眸子问着他疼不疼,明楼不说话,只盯着他看,阿诚心虚,不肯迎他的目光,怕他问起军用机场的事。

阿诚低着头,明楼就盯着那双细瘦的手看,止血,缝合,一针抗生素,一针破伤风,让明楼的眸光灼得,下手半分迟疑不敢。

敷上药棉,绷带一绕一绕,严丝合缝。麻醉不多不少,这一会药效散了,明楼几次要开口,阿诚手里一紧,他疼得只得收声。

末了,阿诚掸好靠枕,扶明楼倚在床头,尽职尽责挨上来,额头抵着他的,觉出了发烧。

明楼抬手,扣住阿诚颈后。阿诚起身了,又落回他臂弯里,垂下眸子,在他唇角浅浅地亲了亲。像劝哄。只是,不和他说一句话。

明楼侧过头,唇逐着他的唇,舌尖在他的舌尖牵了牵,像征归的远人,问着守在家中的小人,可还记得他是他的谁。

记得。可是,阿诚不答,他踌躇地,在明楼唇上轻咬了一口,逃开了。过意不去,又在颊边补偿了一吻。

阿诚去了一会,端来一盆热水,浸了毛巾,又找来一身干净衣服,叠放在枕边。

他把明楼身上染了血的衬衫解下来,拧了毛巾,从额上,到颈侧,肩头,背脊,胸口,一脸心无旁骛地拂拭。

明楼抚着那张脸,指尖摩挲在嘴角。想起法务司阶前给他那一拳,他下手很重,当时淌了血,小孩一定伤心了,不知疼了多久才好的。还有撂在他跟前那些狠话,也不知能不能忘了。

阿诚猜到明楼想起了什么,他不看他。

毛巾落到腰上,脸就红了。又入水投了投,慢慢绞好,迟迟抓在手里。

明楼有意咳嗽了一声,阿诚蓦地抬起头来,两个人眸光碰了碰,阿诚下定决心,索性把毛巾握进明楼手里。

他揭过枕边的衬衫,扣子依次解开,拎起领边披在明楼肩头,卷好右边袖子,扶着受伤的手臂,一分一分覆上去,又等明楼欠身,把左边袖子穿好,双手环到他身后,抻了抻下摆,拢住衣襟,扣子一颗不落地系好,人就跑了。

从前,还是青瓷的时候,洗澡,擦背,上药,彼此看过许多回。起初,小家伙一身的伤,怕极了给他看,等着伤一天天淡下去,就别提有多踊跃。这下子长大了,知道不好意思了,竟连裤子都不管换,不体贴,不懂事。

明楼攥了攥毛巾,没奈何。


阿诚煮了一小碗白粥,吹着凉走出来,在床边坐下,盛起一匙抿了抿,不烫,喂到明楼唇边。

小把戏。明楼暗自好笑。他盯着阿诚,咽下一口粥。冷着脸,心想,手艺不错。

两个人煞有介事,对付了半碗粥,明楼终于不再迁就,他接过碗,往手边小桌搁下了。

碗一落,阿诚见逃不过去,站了起来,看着明楼说:“哥,我错了。”

明楼忍住一笑,下巴抬起几分,才悠然扬眸问他:“什么错了?”

从分别那天算起,做过多少决定,明知他不会同意。此时此刻,暗中计划着把他留下,不也是自作主张么。

阿诚捧着一腔的诚恳,半腔都是无从说起,只好回答:“什么都错了。”

明楼眸色深了几分,坐直身子,拍了拍床沿说:“坐过来。”

不是兄弟之间的距离,是情人的。阿诚悬着一颗心坐下了。

明楼手一抬,要捉着下巴,把人好好端详一会。阿诚眼睛闭了一下,眉心也起了一线轻皱,身子没动。看得出来,是害怕了。那只手在半空里一滞,落向肩头,抚了抚衣上的褶痕,就停留在那里。

“那些账,留着以后算。”明楼说,“我来,是想着,你也许有话要问。”

这个人风里雨里,负伤涉险而来,为了回答他一个问题。

阿诚低了低头,终于,直望入明楼的眼睛,说:“没有。”

他想,他和哥的故事还很长,还没到提问题的时候,他怕不小心,把故事问到终了,以后,就没故事可听了。

“你不问,那个人为什么放弃了你。”明楼也望着他。

“不问,我有哥了。”阿诚转开目光,“和他又不熟。”

他们放弃了那么多,国土,居民,那么多来不及记下名字的生命,警戒区,通讯站,那么多终其一生无法表白的忠诚,比起这些,师生骨肉不算什么,一个青瓷,又何足道。

明楼说过,不恨那个人,那么,阿诚不恨,但也不明白,不想明白。

“阿诚。”明楼的手在他肩上捏了捏,等着他回过眸子,才说:“你的父亲,不是一个坏人。”

一时记不起在哪儿听过,只记得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
有水光漾上来,阿诚不敢眨眼。身子倾过去,侧倚在明楼的衣襟,颊边挨住心口,手背才向眼睛上抹了一把。

突如其来的乖巧,明楼心绪一纾,伤都疼得缓了,他往床沿挪了挪,令小人枕得更安稳,手拍着他的背,静默了一会,打起精神来,说故事。

明楼说,你所在的组织,拥有着数千名和你一样优秀的探员,在本土,在海外,驻扎着数百哨卡,守护着这个国家,可是,他们从前,在编制上是不存在的,国情局是个未公开的部门,你的父亲没当过局长,只能算是情报树的高层联络人。

阿诚听着,伏在明楼那一抱中,一动不动。

大多数人的军籍在部队。比如梁仲春,档案上,他服役于国家海军第三水面舰艇学院,可是没有任何服役记录,他负伤致残或以身殉职,许多条件就和抚恤制度的条款不符,请求特批也很难,你知道,有的任务是不能见天日的。

颊上压过一道衣褶,疼。阿诚扬头看了看明楼,抚平衬衫上两个人相挨着的一小片暖和,又枕下来,说:“凉河出了事,上头为了有人承担罪责,就要把这个不存在的部门公之于众,这样,整个组织都有了着落。他和汪芙蕖一拍即合。”

明楼唇角牵起来,偏过头打量了他一会,问:“怎么了?伤心了?”

梁仲春说过,哥是那个人最得意的学生。他曾经为了找到那个人的孩子,放下优等生的待遇,只身远走他乡。可是,那个人背弃了他。

阿诚合着眸子不吭声,明楼听得出,小人在一心一意为他抱着不平。

“阿诚,听我说,听我说。”他得告诉阿诚,那个人到底什么样,他不能让他埋怨父亲,尤其不能,为了哥哥埋怨父亲。

“你的父亲,是关心则乱。”明楼说。

情报上呈,要划分类别,判断优先级,封入有红蓝白标记的机要函,专线送抵国家会议机要室,经手者至少十人,那个人放心不下,接到毒蛇的密码电邮翌日,就找了汪芙蕖。

他想毒蛇和汪小姐毕竟有昔年旧好,当叔父的疼侄女,为帮她救回心上人,必得加急应对。可这一步,到底是料错了。

这段缘故,那个人秘密处决后,又过了好久,王天风才语焉不详地对明楼提起。

阿诚不说话,明楼凑过去瞅着他,那一双睫毛像小飞蛾一样闪了闪,支吾了一句:“没分手就好了。”

没分手,就有他的消息,就能救他了。

说的是什么话。明楼心头好像小石子硌了一记。又想小家伙伤心傻了,可怜兮兮的,就如实同他说:“我去了,不知能不能找到你,找到了你,也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来,咱们,总不能耽误人家。”

阿诚应了一声,嗯。

他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,为明楼的周全,也为明楼的委屈。为他的苦,从小到大,自己一分也没能为他扛着。

明楼一只手搂着阿诚,吻在发上,两个人没了言语。

最重要的事,已经告诉他了。该道别了。


雨声隆隆。不知天亮还有多久。

手表很沉,抬不动,手不听使唤,伤也不怎么疼了,明楼一时恍惚,心想不好,粥里有药。镇静剂?

阿诚?那么多道坎都过了,到头来着了他的道。小混蛋。他想干什么?

又一想不对,镇静剂起效不会这么缓,是止疼药。

青瓷出庭那天,明楼犯了头疼,几夜辗转不眠,体力透支了。小人在身边,没了后顾之忧,又没了疼来牵扯,一下就撑不住了。

阿诚在他怀里,像一个美梦,那么沉,那么安稳,压得他醒不来。

梦里,明楼又回到凉河,只当偎着他的,是小小的青瓷。

离了桂姨的小屋,青瓷夜里不怕了,只是睡得浅,让树声虫声惊醒,就忍不住跳下沙发,光着脚丫,无声无息地踩过去,趴在明楼的床沿,守他一会。

他从小懂得节省,怕在这个人身边待不长久,不许自己太喜欢他。

白天,安静的眸子远远地追着他,夜里,抱着膝,床边地下坐一刻,看他几眼。

明楼醒了,就探身,双手捉在小家伙肋下,把他抱上床,裹进毛毯。他盘膝,让他坐在他膝上,捂暖了手脚才放他溜走。

两个人不说话,梦里的人都不说话。

日子一久,成了心事。入夜熄了灯,明楼就半寐着,等着小家伙来,他常常梦见,青瓷让他拥着,拍着,睡着了,不再跑回沙发去。一觉醒来,青瓷却不在怀里。

梦着醒着,竟记不清有没有那么一回两回,青瓷真的在他身边安心地入睡过。


阿诚敛好风衣,拎起伞,又向枕上顾了一顾。

明楼没醒,也没有一点防备。消瘦,却丝毫未有颓唐,曾涌在眉心的峰峦渐隐去,只余一缕云翳,是梦里半念着他,半生着他的气。

阿诚抬手,想拂去那一抹不平,咫尺间终于还是停住。他屏着一息俯过去,把一吻,毛毛雨似的,在明楼唇上轻沾了沾。

才踏出门槛就听见明楼问他:“去哪儿?”

夜扑进来,一室的风雨。

阿诚回头,答了一句:“哥。”心头沉了沉,他倚在门边,不急着出去的样子,“我去把明台接过来。”

明楼也一副不急的态度,倚着床头,侧过来望着门口。“这么晚了,吓着他。”

给他识破了。

阿诚笑了笑说:“明台想你了。”

“我来之前,去苏老师家看过他。”明楼说。

阿诚一怔。心里算了算,不可能,时间不够。

明楼把手伸给他。“陪我一会,就到天亮,等我走了,你再接明台回家。”

阿诚扶门立着,那只手在半空等了几秒,放下了。

“哥,我都安排好了。六点钟有一趟邮政专列,个把小时就出城了。我接上明台,我们一起离开这儿。”阿诚说了实话。

明楼收住目光,沉默半晌,说:“都安排好了,那你就去。”

阿诚站着没动。

明楼又说:“我不会等你回来的。”

阿诚冒雨穿过小院,听见身后明楼喊,你站住。

他没站住。他不信,明楼舍得让小家伙满心欢喜跑来扑个空。

明楼追出来,挡在他跟前。

两个人在雨里淋了半天,阿诚才记起有伞,他把伞撑开,明楼夺过伞柄,向风里一推,伞一倾,落在五步开外。

“当初是谁,一身伤哭着求我别牵连明台,忘了?”

“你记得,为什么不许我去接他?”阿诚反问,蓦地,心头又一凛,“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?”这是交换,王天风不会白让他们见面。

“这是你该问的么?”明楼回答。不是兄长,不是情人,是长官。

阿诚一下明白过来。“缓刑期九个月,保留军籍,意思是你还得去拼命?”

“知道了那是一场恐怖袭击,就这么算了?”长官问。

大雨决堤似的,把阿诚的力气,言语,因念着明台,而暖在心头那一小把明亮,都卷走了。

明楼是对的。

阿诚伸手,抓住明楼的衣袖,他想抱住他不放,可最终,只在他臂上扶了扶,手又垂下来,他说:“哥,我知道你对死者心有愧欠,三千人的不幸,三千次监禁来还,你心里都不会好过一点,可是就这一次,你能不能为明台想想。”

明楼没说话,气着了。阿诚很清楚拿什么要挟他。

他扣住阿诚的腕子,拽着他,寸步不让地回到屋里。那只手受了枪伤,阿诚没有抗拒,怕一挣扎,牵起他的疼。

“这句话对你自己说一遍。你能不能为明台想想?”明楼把人丢在床上。

阿诚撑起身子,肩头给明楼一按,又跌坐在床沿。

“你想让明台没有选择地过一辈子逃亡生活?这种日子你跟我过了十几年还不够?”明楼的眸子里隐着风雨,没有声息。

“一家人在一起,什么日子都是一样过。”阿诚仰头,迎视着明楼。拗不过他,反而平静了。他想,他只是还不甘心,为了说服自己,得留点力气。

明楼松开手,口气也缓下来:“他以后,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?想过自己的生活了怎么办?”

他看见阿诚的眸光,一寸一寸杀灭。

他捧他的脸,想留住一线余温。他俯身,在他耳边轻轻说:“我们只有把一切承担下来,我们家的孩子,才能不受牵连。”

心火浇熄了,滚成水,沿颊边淌下来。阿诚搂住明楼,紧挨着他的身子。

明楼双手圈住他,问他可还记得那句话。

“活在阳光下,去这世上任何想去的地方。我没有做到,你好像,也很难做到了,对不起。”明楼说,“有一天,明台能做到。”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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