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十八相送 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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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声链接:十八相送 26(朗读:波妞Ponyo_w

青瓷的出庭,什么也没能挽回。

判决是四天后宣布的。

国情局原情报司首席明楼,值守凉河期间,以一己之私凌驾于国土安全之上,处置情报存在故意延误,未能阻止凉河事件发生,致使当地居民无辜殉难。

决议处以终身监禁。

恐怖袭击当夜实施之抵抗,于其失当行为有所补救。

决议上述判决缓期执行。缓刑期,九个月。

职务处罚意见,保留军籍,解除军阶,限期调离。

穹顶的灯光和法官宣判的声音,一并悬在时光之上,照如永昼。

有风长长穿过法庭,吹得万物寂静。

判决的意思是,不至于监禁,也许是押送到远方,以一名普通军人的职责,驻守一生。

从此,隔山隔海。

明楼仍是个军人,立如苍山远树,端正笔直。他很缓,很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很轻,很长地叹出来,知道绵长的故事将要结束。

他侧目,望了一会旁听席,敛住眸光时,眉间暗涌已平,他重又抬头,直视着宣判的人。

没有什么民族暴乱。这一刻,恐怖袭击,无辜殉难几个字,终于有几十个人听见,以后,还会有千百人听见。过不了多久,凉河事件的真相,将由这纸判决书,传遍街巷,向已去的,未来的岁月言明。

纵然他的名字,终不能以初到凉河时的样子,和它的故事写在一起。可是,不枉。

凉河小镇,小小的家在风里雨里,小小的人在云下树下。他没有辜负那方水土,没有辜负三千名死者。

他只是,辜负了一个人。


明楼登上几级舷梯,抚栏回头,又望了这座城市一眼。

公判三日后。城郊军用机场。

他的视线穿过跑道,草坪,越过警戒区。隐约看见楼宇,连绵起落,沉沉压在地平线上,灯火,茫茫浸在风里,明昧如星子。也许,还有他看不见的一束明亮,阿诚的眼睛。一念至此,宇宙温柔。

此行的目的地,押送他的巡航机起飞之后,塔台才会告知。去往何处,能不能平安抵达,会不会重逢,此时都无从知道。他想见阿诚一面,又怕见了阿诚无法交待。

他记起从凉河回来的那个傍晚。

一个受了枪伤的人和一个惊恐的孩子,在月台上等人,太打眼了。他伤口感染,发着高烧,万一被人盯上,只怕护不了小家伙周全。

他找到了梁仲春说的那座,有几笔涂鸦的廊柱,他把小小的青瓷领到廊柱下,风衣披在他的肩头,就松开了他的手。

青瓷被往来行李撞得东倒西歪,他没有哭,只是一听见别人家的父母、兄姊唤小孩的名字,就忍不住转身张望,一对明眸,向熙攘的人群中逡巡一会,又默默垂下眼睫。

别人家的孩子,有大人背着,抱着,搂在臂下。明楼掩身在另一座廊柱后头,远远看着他家的孩子,他孤零零地,拥着他的风衣。他多想轻轻叫他,让他知道,哥哥在这儿,哥哥没有不要你。

小手牵在梁仲春的手里了。小家伙迟迟跟了几步,又回过头找啊找,没找到哥哥,只好向着漫漫的人群,依依地挥了挥手。

明楼想,那么多次,领他回家的,总不是他。那么多年,他教会他的,就是怎么不动声色地道别。

这一迁延,押送官起了疑,一只手拿在他肩头,捏的骨头生疼,一阶一阶把人押上去。

明楼捋平了心绪,好多话,不是一定得说,时光那么长,阿诚终会明白。只还有一句,嘱咐明台的,可那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,不能托人捎去,也只好算了。

半空里响起一声尖啸,绵长不息。是警报声。

舷梯上的人纷纷回目,塔台的警报灯也在闪。

尖啸声冲决着耳膜。

机长急匆匆踏出舱门,吼了一声,塔台正在受到数字攻击,所有飞行任务取消。

塔台和驾驶舱操作系统相连,塔台一旦失守,数百架飞机落入攻击者之手。

这座军用机场还没碰上过这样的威胁。

押送官报告了上级,得到的回复是,收押待命。

明楼步下舷梯,向预备楼走着,低头,抿住了一笑。

他这个教官实在没怎么当好,教出来的小家伙越来越长本事,越来越惹不起。

心里一松,把押送官落下好几步远。

预备楼地下一层。地勤值班室。

押送官把手铐一边扣在明楼腕上,另一边拴上一张行军床的折叠架,还没扣稳,明楼手一挥,手铐从他的额角划过鼻梁,快得好像一记刀子。

这人身子一歪,不及抵挡,反向又挨了一记横扫,脸上落下一道血痕,人也懵了,倒记得拔枪,手还没抬起来,给明楼一掌切在小臂上,枪落了地,滑出好几步远。

守在廊上的押送官闻声抢到门口,恰见搭档被明楼反扭住一只手,推到半敞的门上,来不及往里闯,门就砰地合拢锁死。

门外押送官向通讯器里呼叫,发觉线路不通。

手持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也不知何时阻断了。

他退开几步,猛地向门上撞过去,门纹丝不动。又退了几步,又撞上去。

门内明楼倚住门板,手铐勒过押送官的喉咙,那人挣扎不过,嗓子里挤出一声嘶喊:“快去叫人。”

明楼抬膝在他后腰一击,那人跌出去,颈上一紧,一口气上不来,软在地上,昏厥了。

门外脚步声急促远去。

明楼摸到钥匙,解下手铐,静听了一会,警报声还响着。

拉开门,手持屏幕落在地上,他拾起来,一屏雪花,上面有一道四位数的口令栏。

印证了明楼的猜测。阿诚真正的目标,不是塔台,是预备楼。

以暮光里142号的条件,攻击塔台并不容易,稍有不慎,就会被逆向追踪程序锁定地址,他没有攻破安全屏障,只是模拟了塔台受到攻击的状态,好把军用机场的技术人员引过去。

阿诚入侵的是预备楼内的通信、监控、配电系统。

时间紧迫,至多十五分钟,塔台就会察觉这个障眼法。

明楼看着手持屏幕,揣度片刻,在口令栏敲入了明台的生日。

信号干扰解除。

明楼调出预备楼的结构图,每台通讯器标记为一个光点,他定下了撤离路线,也摸清了,会有多少人阻拦。

下一步要切断供电。

明楼这么想着,廊上的灯就渐次熄灭了。

他折回值班室,俯身把押送官的枪拾在手里,记得门口置物台上有手电,他摸了摸,找到了。

路线并不复杂,从值班室到转角有多少步,第几个岔道通往一楼大厅,来时都记着。沿台阶一步步踏上去,尽头是一扇门,不时有手电光晃过门下。

门缝那边,两排越野车黑压压蛰伏在大厅里,遇上紧急集合,预备楼正面的舱门升起,它们会驶向联络道。

明楼掩身在楼梯间,倚墙把门推开一声吱呀,没走出去。

手电光匆匆扫过来,半敞的门,像被风刮开的,什么也没捕捉到。

有人打了个手势,四支手电,齐齐熄了。

脚步声,蹚着暗和静,窸窣靠过来。明楼屏息听了几秒,六个人,有一个是刚才跑去求援的押送官。

明楼闪出门口,把手电打亮,向大厅深处横抛出去,借着那道光,看清了那六个人,抬手瞄准。

开了三枪,打伤了三个人的手臂,对方的火力跟上来,远处的警戒员也向这边赶,一时枪声不绝。

明楼乘着纷乱,转移到越野车投下的阴影中。

那支手电落在地上,铮铮滚了几下,有人向它开了一枪,大厅又陷入黑暗。

明楼轻声转侧,摸索前行了十几米,更接近舱门的启动器了。

有人听见动静,掷过一支手电,半空里一亮,明楼闪身掩入车后,扬手一枪,把它击碎了。

他们知悉了他的所在,手电光和枪声,一道一道追过来,明楼奔跑着,穿过它们。

没有电,舱门手动才能打开,启动器是一支拉杆,他抓住了手柄,许久不用,拉杆凝住了,他双手攀住它,向下压。

子弹打在舱门上,火花飞溅。

拉杆动了一分。有一颗子弹擦过明楼的右臂,他松开那只手,回身还击,有了伤,准头没那么好,一串子弹扫过去,对方避入车身的掩护中。

舱门一寸一寸离开地面,又重又涩。外头有光渗进来。

几个警戒员奔向舱门,明楼身子一低,从门下的缝隙翻滚出去。

预备楼外,一束一束车灯亮如白昼,明楼站起来,抬手挡了一会才看清,王天风带着手下在等他。

他把枪丢在一旁,整了整衣服,大步走过去。

郭骑云立在车头。车门开着,王天风坐在车里,转过身来,上下瞟了几眼,明楼的袖口,有血淌下来。

明楼不打算长谈,只说:“天亮来找我,地址你知道。”

王天风掏出枪来,抵住了他的心口。

“有子弹么。”明楼平淡地问。

“你猜。”王天风拉开保险。

“什么条件?”明楼抬腕看了看表说,“只给你五分钟。”

枪口降下去。王天风赢了似的说:“再赌一把。”

五分钟后。

预备楼舱门升起,有人跟出来,已经迟了。

明楼把王天风从车的后座拽下来,丢在地上,拉开前门坐进车里。

郭骑云抢上去把人搀住,王天风狠命揪着他,从他上衣口袋里夺过弹夹,压入枪膛。

子弹出膛,车也发动了。

王天风连扣扳机,明楼的车甩过一个急弯,车身留了几道弹痕,扬长而去。


一滴雨落在小巷的青石板上。

风吹熄了白烛。

阿诚拨开打火机,又把它引亮,在手心护着,烛焰渐长,摇了摇,稳住了。

烛光里,铺着一块亚麻手帕。阿诚没有梁仲春的照片,只有两件遗物,钱夹和童话书,并排安放在上面,一小把野花掩着。

阿诚回过一趟公寓,收拾了一家三口几套换洗衣服,同明台独个入眠时,一定得抱着的那只布偶,一并打点在行李箱里,携来暮光里。

搭好的设备线路占着大半个书桌。几小时前,这台终端控制了一座军用机场,阿诚劫持了一名在押犯人,不出意外,那个人会来见他。

道个别,或打一架都好,只要他来,他就把他留下。

青石板积起了水洼。好像有踏水声。

阿诚走到窗边,静听了一会。那声音停住了片刻。

他冲出屋子,奔过小院,一把拉开门。

巷子在雨中,悠长,空旷。

阿诚跨过门槛,在空巷里伫立着,听清了,是檐头淌下的雨。

他阖上门,深吸了一口气,咽下心口不断浮上来的念头。那个人也许不会来见他,这一念一闪,整个人就钉在门口,走不出去,走不回去。

一只手捂住了阿诚的眼睛。另一边,臂弯揽过来,把他圈住。

背脊让一个人的胸膛挨紧了,像一整个世界,浩大地拥上来,把他牢牢裹在里面。

阿诚一惊,忘了呼吸。不能动,也不敢说话。

他小心抬起手来,去摸那只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。掌心是暖的,指尖是凉的,像捉着他之前,呵过一口气。

那个人的气息笼过来,扑在颊边,阿诚的睫毛忍不住抖了抖,那只手松开了几分,阿诚挣出他的手心,转过身。

明楼看着他。

分别多久,也久不过一天,好像不过是出门落下了钥匙,又折回来。却想念了几年。

阿诚望定明楼,像小野猫盯上猎物,怕他跑了似的,挨近,循着领边,一寸寸环住他的脖子,终于一纵,攀在他身上。

明楼右臂受了伤,一下没接稳,身子倾了倾,另一只手一揽,托住阿诚的腰,把人半抱着,走过小院。

阿诚瞥见了那伤,上臂一道深陷的血痕,只扎着一条手帕,缠得不紧,血混着雨,一缕一缕淌到地上。他心疼,又舍不得下来,只把明楼的脖子搂紧了。

明楼有心揶揄他,十岁了,还得大人抱着。

又蓦地记起,这可不单是他家的小孩,剪去那段分别的时光,阿诚是他昨天才过门的小爱人。也难怪。

明楼一边侧身,把人抱进屋子,一边向他的耳朵吹了口气:“下来。哥老了,抱不动你了。”

明楼说,哥老了,时光就真的老了。

阿诚有点恍惚,踮起脚望不到头的岁月,一晃眼就过去了,好像他真的和明楼一夜过到了老,从七岁到七十岁,一辈子终了那句话,原来不过是,哥老了。多好啊。

阿诚笑着哽咽了。“我不。”他说着,低头咬在明楼肩上,眼泪落下来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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