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初

没半点风声命运却留下指纹,爱你却不能过问

【楼诚】孔雀东南飞 15

孔雀东南飞 14  前文在此

新任务下来那天,阿诚去了一趟医院,没见到黎叔,病床空了。

他跑到王天风办公室窗外那棵槐树下,拨通了电话,是黎家鸿听的。

黎家鸿撩开百叶窗一探头,丢下电话就冲出办公室。

他三阶两步的,见着阿诚扬起头,望着楼上窗口,才一把拽住栏杆,一阶一阶踏完了,叫了声阿诚哥。

阿诚循声看过去,见习生一身整洁,脸上消瘦,眸子安静,笑容还是明亮。他抱着一只铁盒,站在阿诚面前。

相对无言了一会,阿诚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一个月前。”黎家鸿低下头,看着那只铁盒,“这半年抢救了好几次,医生早就说……”

阿诚抬手,在他肩头捏了一把,问:“你还好么?”

“房子卖了,还清了医药费。老师停职那几年,开过检察官考试补习班,有间工作室,我现在住那儿。辩护官资格审查也通过了。”

黎家鸿像个孩子,汇报了许多。去他的住处坐哪一路巴士,这几天在跟什么案子,食堂的伙食怎么样,看来,想留阿诚吃晚饭。

从小到大,除了哥哥姐姐,还没有人和阿诚说过这么多琐事,阿诚一时招架不来,只是听着,想问一句,有什么能帮他,又听出小孩东拉西扯,颇有点不肯示弱,只好什么也没说。

黎家鸿汇报完了,把抱在怀里的铁盒双手一递,眉间终于遮不住,淌过了一点伤心,说:“给你。”

阿诚一愣。铁盒很轻,他掀起盒盖,向侧面揭开几分。一本旧事件簿,一枚记忆卡,还有一张特别通行证,上头的编码格式不常见,但是看得出,属于空军的一个编队。

“爸的遗物中找到的,是……”黎家鸿顿了顿,说,“是你哥无过失的重要证据,我以辩护官的名义申请审判中止,上头还没答复,老师就把证据退回来了,他说,你知道怎么处理。我上个星期,还去中央编队找过你。”

阿诚脑海中飞快地把那张合影上的脸又过了一遍,没有黎叔。

他犹豫了一下,问:“你父亲是军人,怎么不去军事医院?”不单是军人,还是特飞局的人。阿诚想。

“他提前退役了。”黎家鸿没有迟疑,说,“那个行动组的人,几乎都提前退役了。”

林参谋站在汪芙蕖身后的样子,在阿诚眼前一闪而过。

处境分明。留下的,成了汪芙蕖的幕僚,离开的,恐怕受了排挤。行动组的人一定守着什么秘密。

阿诚记起明楼的事故报告中说,“远程控制舱电磁紊乱,驾驶者神经系统受损”,他想问,黎叔是怎么病的。

黎家鸿也像还有话。

两个人都没多说什么,只约好等阿诚飞回来,领黎家鸿回家,吃姐姐做的烩饭。

阿诚走出十几步,听见身后叫阿诚哥。

他回头,黎家鸿追上来:“你哥让我叫他大哥,我能叫你阿诚哥么?”

阿诚笑了,这个笑很好看,他自己不知道,他说:“你不是都叫了?”

黎家鸿扑过来,树熊一样,往阿诚身上一攀,阿诚一把接稳了他,生怕怠慢了,让小孩伤心。

谁知黎家鸿在阿诚耳边,说了一句始料未及的话。

“阿诚哥,你和郭警官熟,下次他去教导所,能不能捎上我,我想……看一眼锦云妹妹。”


这回降落,西岭的人待阿诚很不同。

刚入夜,下着小雪。

舱盖一升起来,右舷就有一束光忽闪了几下,调度车上的检修师在跟他打招呼。

穿过机场,地勤还特意绕过来,搭了几句话。

沿着西岭中路往营地走,巡逻的,是明楼教过的那一拨新兵,一队六个人,竟然停下步子,齐生生打了个立正。

阿诚也立住,答注目礼,六个人一踏过去,就三个两个回头张望。

明楼的宿舍外间亮着,里间悄无声息。

沙发一角叠着阿诚上次换下来的衣服,并毛毯,茶几上搁着阿诚用过的水杯,还添了一只台灯。光,就是它发出来的。

各处井然,和离开那天没什么两样。阿诚把携来的衣物、姐姐打点的几样小吃安放好,在沙发上空坐了几分钟,起身,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。

侧卧在床上的人隐约皱了一下眉。是头疼,疼起来怕亮,怕吵。

阿诚掩上门,外间那一线光就消失了。他摸黑踱过去,半蹲下来,守在床边。借着雪光,看见桌上,两片阿司匹林,一只杯子,空的。

又往外间找了一圈,看着过得还好,连一口送药的温开水都没备着。

阿诚等着水滚,立在厨房的小窗边,看了看雪。一路上,想起明楼那句“你闹够了么”,又想着那副不由分说的眉目,就有点难过,这会明楼不生气了,他心里更难过。

阿诚向窗台上攥了一把雪,手冻木了,才吹着半杯水回到卧室。

他搁稳了杯子,把冰凉的手心,敷在明楼的额头。从前,哥哥一头疼,他就坐在被角,这么给他敷着,姐姐扶在门边,望着两个人笑,说阿诚的手是药手,摸摸哥哥就不疼了。

额上,像栖着一只冻僵的小鸟。明楼捉着它,拉到枕边,两只手捂住,揉搓了几下,没有睁眼。耳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,哥。

青瓷。明楼回他,青瓷。

阿诚一个恍惚,明楼就醒了。阿诚抽出手,挽明楼的手臂。

明楼支起半个身子,接过水,没接阿诚递来的药。那不是头疼,是一场漫长的伤风,阿诚飞走那天染上的。

“梦见大榆树开花了。”明楼说。

“我的小雀飞回家了么?”他问。


阿诚梦见了打雪仗。

那是孤儿院储物间外头,第二好听的声音。第一好听的,是《帕赫贝尔的卡农》。

梦里,阿诚站在黑暗中,仰头望着小窗上那一丁点光亮。

他闭上眼睛,数着小窗之上的雪地里,一共有几个小朋友,每个小嗓音发出的笑声,每只小鞋子踏进雪里,把雪踩实的嘎吱声,树枝让风吹断,积雪瀑布一般坠落的声音,他都听得真切。

有谁跑过窗前了,他的心怦怦跳,盼着一团雪正砸在小窗上,砸碎了玻璃,让他看看雪什么样,尝尝雪什么味道。

“比馒头还好吃,比米汤还好喝。”那是很久以前,一个叫小满的孩子告诉阿诚的。

梦里,阿诚听见了哥哥的声音,哥哥叫了一声,青瓷,他一睁眼,天就亮了,大雪迎头落下来,他看见了树,看见了打雪仗的孩子,哥哥就在孩子中间,可是雪太大,怎么也看不清。

阿诚在打雪仗的喧闹中醒来。他睡在明楼的床上,一张大床,新换的。天已大亮。

窗外没人打雪仗,喧闹是从明楼的手持屏幕里传来的。七八个人,哥哥的声音,一个女子的声音,还有阿诚从小一听就着迷的,白桦林的风声。

阿诚记起昨夜,他把黎叔的遗物放在书桌上。听着,像是那枚记忆卡里,记录了一段行动组在白桦林中打雪仗的影像。

阿诚洗漱毕,端来咖啡和三明治。明楼又是一副好看而专横的样子,好像从没生病,也从没迷迷糊糊叫过一声青瓷似的。

阿诚立在书桌前,衣衫严整,形容端正,好像书桌后头坐的那个人,真是他的债主。

静等了一会,他把早餐往明楼手边推了推,瞥了一眼手持屏幕上的画面,明楼一抬眼,他又站好,目视窗外,抿住了一笑。

影像终了,明楼啜了一口咖啡,说:“见着汪芙蕖了。”

阿诚点头。他想,汪芙蕖在西岭空军基地有眼线,明楼知道。

“有什么想问的?”

一时无从问起,阿诚只说他知道的:“他很急,不急不会来找我。”

“他说唤醒青瓷,是在执行国防部的秘密计划,也是在挽回你当年付出的心血,如果仅此而已,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,他应该还有不能公开目的。”

明楼抬头看着他。

阿诚迎着那道目光说:“我一直以为是他在逼你,其实,是你在逼他暴露他的真实目的。”

这样一想,王天风当时节外生枝,举荐黎家鸿为辩护官,倒像是故意要把审判期无限延长了。

“一着急,就会出破绽,我们只需要等。”明楼说。

听见那句“我们”,阿诚心里蓦地一漾。

明楼没顾着这番心思,紧接着问:“凉河的事,查到什么了?”

那点快活荡着,凭空被拎了一下,阿诚不得不收心敛神。书桌上有事件簿,封页上别着钢笔,他拾过来,从后翻开一页,圈画了一幅草图。

“电磁脉冲弹,攻击半径五万公尺,事发当夜在凉河火车站遥控引爆,一次打击范围覆盖特别警戒区、通讯站,军用、民用的电力所、通信所,附带打击波及机场和周边各级公路,引爆之后,当地几乎等于完全封锁。”

阿诚把草图转了个方向,摆在明楼面前。

“凉河火车站监控点不够,很难追查这枚电磁脉冲弹的来源和放置的时间。”

明楼的目光在草图上停顿片刻,说:“追查供货商,让梁仲春亲自去,他懂拆弹。”

等了一会,没听到回答,明楼抬起头来:“不明白为什么查这个?”

阿诚说:“嗯。”他在想,哥是信任梁仲春的,可是,梁仲春却说哥是“坏人”。

明楼合上事件簿。

“国防部空军司令部情报处,曾在汪芙蕖治下屡建奇功,现在的负责人是他的侄女,凉河这么大的动静,无论是事前毫无察觉,还是察觉了全无对策,都不正常。”


阿诚这次只停留一天。

他抱着那只盛换洗衣服的旧档案箱,进了盥洗室。家常衣裳都要手洗,他一件一件拣出来,制服怕来不及熨,只好送去庶务司代洗。

一转身,明楼就站在门边,他走进来,把阿诚叠在盥洗台上的衬衫短裤袜子又堆回旧档案箱。

“不是要循序渐进么,这些不用你来。”明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,“和你没那么熟。”

阿诚跨了一大步,张开双手拦在明楼面前:“你可以临时授权给我。”

“什么叫临时授权给你?”明楼盯着他。

阿诚双手一合,就搂在明楼腰上。

明楼没来得及躲开,让阿诚抱着,岿然不动了几秒,拗不过,移动了几步,伸手够到一件衬衫,揣在阿诚怀里,顺势把人挡开半尺。

“只授权一项,别的不行。”

还在生气。阿诚凑上去,想亲明楼的脸,让明楼抬手一点,制止了。“得寸进尺。”他说。

“床我都睡过,还有哪儿不熟?”阿诚说。

明楼没理他。


那晚明楼有课,又是一拨新兵。

阿诚出发之前,就站在预备楼窗外,向窗里讲台上望着。

地勤路过看见,有的一笑,不明就里的,就窃窃私语开了。

后来有个勤务司的副官站住了,同阿诚闲话,问他什么时候还来。

“上回你一走,明长官就找我们,说加一盏灯,和一套被褥。我一听被褥都加了,就问要不要加一张床。明长官说屋子小,加一张床,就没地方放书了。他说,换一张大床。”

还有这种事。阿诚又朝窗里望了一眼,镇定地回过头来,跟人解释:“我是……”

“知道知道,您是明长官的弟弟,亲生的。”副官十二分明白,答应得脸都红了。


那夜有狂风吹乱明楼的讲义。

阿诚的巡航机起飞以后,一个九十度低空盘旋,双翼垂直地面,机顶擦着预备楼的窗口,哗啦啦刮了过去。活像一只愤怒的小鸟。

(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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